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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集外集》雜文集序言
引導(dǎo)語：魯迅一生的著作包括雜文、短篇小說、論文、散文、翻譯近1000萬字，其中雜文集共16本，下面是小編整理他的《集外集》雜文集的序言，歡迎大家閱讀學(xué)習(xí)。
序言〔1〕
聽說：中國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2〕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時(shí)候，就將少年時(shí)代的作品盡力刪除，或者簡直全部燒掉。我想，這大約和現(xiàn)在的老成的少年，看見他嬰兒時(shí)代的出屁股，銜手指的照相一樣，自愧其幼稚，因而覺得有損于他現(xiàn)在的尊嚴(yán)，——于是以為倘使可以隱蔽，總還是隱蔽的好。但我對于自己的“少作”，愧則有之，悔卻從來沒有過。出屁股，銜手指的照相，當(dāng)然是惹人發(fā)笑的，但自有嬰年的天真，決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況且如果少時(shí)不作，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作，又怎么還知道悔呢?
先前自己編了一本《墳》，還留存著許多文言文，就是這意思;這意思和方法，也一直至今沒有變。但是，也有漏落的：是因?yàn)闆]有留存著底子，忘記了。也有故意刪掉的：是或者因?yàn)榭慈ズ孟癯g，卻又年遠(yuǎn)失記，連自己也懷疑;或者因?yàn)椴贿^對于一人，一時(shí)的事，和大局無關(guān)，情隨事遷，無須再錄;或者因?yàn)楸静贿^開些玩笑，或是出于暫時(shí)的誤解，幾天之后，便無意義，不必留存了。
但使我吃驚的是霽云〔3〕先生竟抄下了這么一大堆，連三十多年前的時(shí)文，十多年前的新詩，也全在那里面。這真好像將我五十多年前的出屁股，銜手指的照相，裝潢起來，并且給我自己和別人來賞鑒。連我自己也詫異那時(shí)的我的幼稚，而且近乎不識羞。但是，有什么法子呢?這的確是我的影像，——由它去罷。
不過看起來也引起我一點(diǎn)回憶。例如最先的兩篇，就是我故意刪掉的。一篇是“雷錠”的最初的紹介，一篇是斯巴達(dá)的尚武精神的描寫，但我記得自己那時(shí)的化學(xué)和歷史的程度并沒有這樣高，所以大概總是從什么地方偷來的，不過后來無論怎么記，也再也記不起它們的老家;而且我那時(shí)初學(xué)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書，看書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譯，所以那內(nèi)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么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達(dá)之魂》，現(xiàn)在看起來，自己也不免耳朵發(fā)熱。但這是當(dāng)時(shí)的風(fēng)氣，要激昂慷慨，頓挫抑揚(yáng)，才能被稱為好文章，我還記得“被發(fā)大叫，抱書獨(dú)行，無淚可揮，大風(fēng)滅燭”〔4〕是大家傳誦的警句。但我的文章里，也有受著嚴(yán)又陵〔5〕的影響的，例如“涅伏”，就是“神經(jīng)”的臘丁語的音譯，這是現(xiàn)在恐怕只有我自己懂得的了。以后又受了章太炎〔6〕先生的影響，古了起來，但這集子里卻一篇也沒有。
以后回到中國來，還給日報(bào)之類做了些古文，自己不記得究竟是什么了，霽云先生也找不出，我真覺得僥幸得很。
以后是抄古碑。再做就是白話;也做了幾首新詩。我其實(shí)是不喜歡做新詩的——但也不喜歡做古詩——只因?yàn)槟菚r(shí)詩壇寂寞，所以打打邊鼓，湊些熱鬧;待到稱為詩人的一出現(xiàn)，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歡徐志摩〔7〕那樣的詩，而他偏愛到各處投稿，《語絲》〔8〕一出版，他也就來了，有人贊成他，登了出來，我就做了一篇雜感，和他開一通玩笑，使他不能來，他也果然不來了。這是我和后來的“新月派”〔9〕積仇的第一步;語絲社同人中有幾位也因此很不高興我。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收在《熱風(fēng)》里，漏落，還是故意刪掉的呢，已經(jīng)記不清，幸而這集子里有，那就是了。
只有幾篇講演，是現(xiàn)在故意刪去的。〔10〕我曾經(jīng)能講書，卻不善于講演，這已經(jīng)是大可不必保存的了。而記錄的人，或者為了方音的不同，聽不很懂，于是漏落，錯誤;或者為了意見的不同，取舍因而不確，我以為要緊的，他并不記錄，遇到空話，卻詳詳細(xì)細(xì)記了一大通;有些則簡直好像是惡意的捏造，意思和我所說的正是相反的。凡這些，我只好當(dāng)作記錄者自己的創(chuàng)作，都將它由我這里刪掉。
我慚愧我的少年之作，卻并不后悔，甚而至于還有些愛，這真好像是“乳犢不怕虎”〔11〕，亂攻一通，雖然無謀，但自有天真存在。現(xiàn)在是比較的精細(xì)了，然而我又別有其不滿于自己之處。我佩服會用拖刀計(jì)的老將黃漢升〔12〕，但我愛莽撞的不顧利害而終于被部下偷了頭去的張翼德〔13〕;我卻又憎惡張翼德型的不問青紅皂白，掄板斧“排頭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歡張順的將他誘進(jìn)水里去，淹得他兩眼翻白〔14〕。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夜，魯迅記于上海之卓面書齋。
【注解】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上海《芒種》半月刊第一期。
〔2〕“悔其少作” 語出三國時(shí)楊莽：“莽家子云，老不曉事，強(qiáng)著一書，悔其少作。”按子云即楊(一作揚(yáng))雄。他早年曾仿司馬相如作有《甘泉賦》、《長楊賦》等，后來在所著《法言·吾子》篇里說：“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抱(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3〕霽云楊霽云，江蘇常州人，文化工作者。
〔4〕“被發(fā)大叫”等語，出自《浙江潮》第一期、第二期(一九○三年二月、三月)連載文詭作《浙聲》一文。該文概述越王勾踐和明朝亡國時(shí)有關(guān)浙江的史實(shí)，第二期所載部分中有“荒天絕叫，鬼哭 飛，無涕可揮，大風(fēng)滅燭”;“我自被發(fā)東走，雖獲一二之傳之書，則又擇焉不精，語焉不詳”;“二百年來，安見無名山萬重，抱經(jīng)獨(dú)往之徒遁滅其中”等語句。
〔5〕嚴(yán)又陵(1853—1921)名復(fù)，字又陵，又字幾道，福建閩侯(今屬福州)人，清末啟蒙思想家、翻譯家。一八九五年他譯述英國赫胥黎的《進(jìn)化論與倫理學(xué)及其他論文》的前兩篇，于一八九八年以《天演論》為題出版。“涅伏”，拉丁語Nervus的音譯，見該書卷上《廣義篇》：“官與物塵相接，由涅伏以達(dá)腦成覺。”
〔6〕章太炎(1869—1936)名炳麟，號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革命家、學(xué)者。光復(fù)會的發(fā)起人之一，后參加同盟會，主編《民報(bào)》。他的著作匯編為《章氏叢書》(共三編)。他很推重三國兩晉的文章，自述“初為文辭，刻意追躡秦漢”，后來“乃悟三國兩晉間文誠有秦漢所未逮者”(見《太炎先生自定年譜》)。作者在日本時(shí)聽章太炎講《說文解字》，在文風(fēng)上受到章氏刻意求古的影響。
〔7〕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寧人，詩人，新月派的主要成員。著有《志摩的詩》、《猛虎集》等。魯迅因他向《語絲》投稿而作的一篇雜感，即本書《“音樂”?》一文。
〔8〕《語絲》文藝性周刊，最初由孫伏園等編輯，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在北京創(chuàng)刊，一九二七年十月被奉系軍閥張作霖查禁，隨后移至上海續(xù)刊，一九三○年三月出至第五卷第五十二期停刊。魯迅是該刊的主要撰稿人和支持者之一，并于該刊在上海出版時(shí)一度擔(dān)任編輯。
〔9〕“新月派”指新月社成員。該社一九二三年成立于北京，一九二八年在上海出版《新月》月刊。主要成員有胡適、徐志摩、陳源、梁實(shí)秋、羅隆基等。他們原來依附北洋軍閥政府，后來轉(zhuǎn)而投靠國民黨政權(quán)。
〔10〕刪去的幾篇講演指《魯迅先生的演說》、《讀書與革命》、《幫忙文學(xué)與幫閑文學(xué)》、《革命文學(xué)與遵命文學(xué)》等。《幫忙文學(xué)與幫閑文學(xué)》后經(jīng)魯迅刪訂同意收入，但在本書書稿送審時(shí)被國民黨檢查官抽去。關(guān)于刪存各篇講演稿的經(jīng)過，參看作者一九三四年十二月十一、十四、十六、十八日致楊霽云信。
〔11〕“乳犢不怕虎”語出《荀子·榮辱篇》：“乳彘觸虎”。
〔12〕黃漢升(?—220)名忠，三國南陽(今屬河南)人。本是荊州劉表的部將，歸順劉備時(shí)已年近六旬，所以稱為老將。京劇《定軍山》中有他用拖刀計(jì)斬曹操的大將夏侯淵的情節(jié)。
〔13〕張翼德(?—221)名飛，涿郡(今河北涿縣)人。三國時(shí)蜀漢的大將，后為部將張達(dá)、范皺刺殺，割了他的頭顱投往東吳。
〔14〕李逵、張順都是小說《水滸傳》中的人物。李逵掄板斧“排頭砍去”及張順?biāo)屠铄拥墓适拢謩e見該書第四十回和第三十八回。
魯迅所用筆名
1898年-戛劍生
1902年-樹人
1903年-庚辰、自樹、索子、索士
1907年-令飛、迅行、周逴
1910年-樹
1912年-黃棘、周豫才
1913年-周樹
1918年-魯迅
1921年-風(fēng)聲、尊古、巴人
1922年-某生者、小孩子
1923年-雪之
1924年-者、宴之敖者、俟堂
1925年-冥昭、杜斐
1927年-楮冠、華約瑟、中拉
1928年-旅滬一記者、旅滬記者、葛何德、記者、許霞、封余
1929年-許霞、許遐
1930年-隋洛文、洛文、樂雯
1931年-唐豐瑜、冬華、長庚、宴敖、它音、樂賁(bēn)、豐瑜、阿二、佩韋、明瑟、不堂
1932年-白舌、遐觀
1933年-何家干、羅憮、動軒、干、何干、孺牛、丁萌、游光、豐之余、葦索、旅隼、越客、桃椎、虞明、荀繼、史癖、尤剛、符靈、余銘、元艮、子明、白在宣、敬一尊
1934年-張承祿、趙令儀、倪朔爾、欒廷石、張祿如、鄧當(dāng)世，宓子章、翁隼，孟弧、韋士繇(yáo)、黃凱音、常庚、燕客、白道、曼雪、夢文、公汗、崇巽(xùn)、霍沖、杜德機(jī)、莫朕、中頭、史賁、康伯度、朔爾、焉于、茹莼、越僑、華圉(yǔ)、張沛、仲度、直、苗挺、及鋒、隼、直入、阿法、且介、樂雯
1935年-庚、敖、越山、康郁、洛、越丁、姜珂、旁
1936年-齊物論、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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