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時的宿舍生活散文

　　記憶里有些東西會隨著時日久遠(yuǎn)而逐漸模糊，有些東西則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總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覺。最近經(jīng)常做夢，夢里，一幢簡陋的宿舍樓，來來往往數(shù)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爬不完一級又一級向上無限延伸的樓梯……這就是數(shù)年前我打工時的宿舍的樣子。

　�。ㄒ� ）極致鞋廠

　　我第一次出去打工是1996年，剛剛還不到十六歲，和姐姐一起去的。經(jīng)過一天一夜舟車勞頓，來到一家名為“極致”的鞋廠。這是一家臺資企業(yè)，管理嚴(yán)格，制度多多。全天二十四小時，在宿舍的時間加上中午午休的一個小時也還不到八小時，其中還得砍掉吃飯洗澡洗衣服的時間。一個月只放一天假，俗稱的公休。一般為發(fā)了工資第二天放，不按現(xiàn)在過年過節(jié)國家規(guī)定時間來休。并且淡季時間很短，一年就一兩個月。那時給我的感覺最缺的就是睡眠，所以對宿舍自是分外依戀。

　　廠里整幢宿舍樓共分五層，一樓為食堂、保安房，二樓全部住的男員工，三四五樓就是我們女生了（因是鞋廠，女生居多，男生占比重的五分之一）。每一層住宿樓有十來個房間，每個房間上都標(biāo)注著房號，樓梯間分別安在宿舍樓最左邊或最右邊，房間號子由左往右數(shù)，如三樓左手邊第一個房間則是301，爾后302、303……依此類推。每個房間清一色的上下鋪，一共二十個床位。每個床位不寬，剛好夠一個人平著躺下。如果房間睡滿人，感覺有點像春天播種的時候，地里埋紅薯一樣，上下各整整放一排。進(jìn)房左手邊是床位，進(jìn)門就是一條直直的宿舍甬道，甬道墻壁上安兩把搖頭時“吱吱呀呀”唱歌的風(fēng)扇。廣東的天氣，熱天居多，大熱天里，因宿舍條件的限制，多數(shù)人的身上捂出痱子。

　　工廠上班時間從早上7點到深夜12點。冗長的加班，繁重的手工勞動，所以往往一沾上床就能呼呼大睡，人一進(jìn)入深度睡眠，發(fā)生了什么事就都不知道了。

　　宿舍里有很多老鼠，而且是“吃人”的老鼠。貪也吃人吧！不過，貪是暗里吃，而這里的老鼠是明里吃。怎么個吃法？咬你的腳后跟。若不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大家都清楚，人的腳后跟上有厚厚的一層繭，老鼠啃的就是這層繭子。當(dāng)宿舍有人嚷著說她們的腳被老鼠啃了，我還不相信，因為我睡上鋪中間床位。直到有一天下床，腳后跟點地有異樣才發(fā)覺，我也未能遭到幸免，被可惡的老鼠咬得坑坑洼洼，慘不忍睹，真像一個很難剝皮的芒果，被人用手指甲一小塊一小塊摳了一樣，有的.地方還露出粉嫩的新鮮肉。等我咬著牙走下宿舍樓才知道，腳后跟可不是一般的疼。幸虧老鼠“嘴”下留情，只咬了我的左腳后跟，尚可如花鼓戲《韓相子化齋》里的韓相子扮賴?yán)仙泻迩窝诀叩哪且欢�，一跛一撇地跳著走了�?/p>

　　宿舍里臭蟲也多。每個床鋪都是由一個四四方方的鐵架子分兩層焊接而成，上面全靠鋪上一塊厚厚的木板才能睡人。這些厚厚的木板是用一層層的三夾板沾合而成，這些沾合的縫隙最適合衍生臭蟲。臭蟲身體形狀和動物們毛發(fā)里長的跳蚤一樣，但那臭蟲不會跳，見光跑得飛快，形體也至少大幾倍。它們在白天是看不見的，一到晚上它們就伺機(jī)而動，咬人。睡覺睡得特別沉的，直到第二天一早起來，發(fā)覺身上盡是紅疙瘩才知道。這些紅疙瘩奇癢無比，實在讓人無法忍受。最后直到很多人聯(lián)名抗議，這臭蟲問題才得己解決。

　　整個廠子1500多人全部住在這幢宿舍樓里，所以廁所與洗澡間便在宿舍樓后邊另搭個大棚子。廁所臭氣熏天，洗澡間里沾滿血污的衛(wèi)生巾隨處可見，衛(wèi)生條件自然是極差的。工廠的工人來自五湖四海，四川云南貴州河南湖南湖北江西等等，每個人品性不一樣，各個年齡段的人都有，只要不是童工和超過六十歲的老年朋友。那時候的人，喜歡拉幫結(jié)派，多以省為單位。

　　深更半夜一下班，工友們就如螞蟻子出孔一樣，陸陸續(xù)續(xù)。每個人都想早點洗澡洗衣服了好睡覺。有些人夜宵都來不及吃，一窩蜂地跑到宿舍后面占洗澡間接水沖涼。廣東一到夏天，因條件限制只能洗冷水。地方太小了，并且水籠頭都只能安在浴室外面，也就那么二三十來個�？梢韵胍�，下班之后水籠頭處有多擠，吃過夜宵洗碗的，接水洗澡洗衣服的，碗啊桶啊的，磕磕碰碰，吵吵鬧鬧。那時候的人，脾氣也大，為爭水籠頭吵架打架時常發(fā)生。而我那時候，有一個老鄉(xiāng)在做工廠保安，得空幫忙接好水占好洗澡間，幸免于難。澡洗好了，洗衣服也是一個問題呀。有的工友不自覺，占用兩個水籠頭，用手慢慢搓慢慢洗，桶子里的水都滿得溢了出來，她還不讓位置。我性子急，見不得這樣的，如果有這事，早就沖向前去，話也懶得說一句，將她溢滿水的桶子一拉，將我自己的桶就放了進(jìn)去，遇見“潑辣”的免不了得打幾句嘴仗，到底是對方理虧，讓我眼睛一瞪也就完事。到底青春時期好，允許魯莽，允許沖動，什么都不怕，換成現(xiàn)在倒沒這膽了。

　　剛進(jìn)廠是夏季，等我們在“嘩嘩”流水聲吵鬧聲里慢慢過著時，季節(jié)已經(jīng)是冬天了。廣東的冬季不似湖南這么長也不似湖南這么久，但一下起雨來便沒完沒了，天氣也是陰冷陰冷的。我最怕冬天下雨，為什么？那時候我們一個月工資才二三百塊錢，整百數(shù)字全寄往家里了。姐姐很會精打細(xì)算，倆姐妹一個月只留下不到五十塊錢生活費，除掉生活用品電話費等等所剩無幾，等騰錢出來買棉被，也是價錢極底不保暖的那種，睡不到幾個晚上用腳一蹬就成了薄厚不均的“魚網(wǎng)”了。夜里，窗外，寒風(fēng)怒吼著，寒雨拍打著窗欞，睡在宿舍冰冷的床板上，蓋上被子，全部裹在身上也無濟(jì)于事，感覺如同臥在冰面上。我和姐姐在一個工廠，倆個人擠在一起相對來說要好一點。姐姐每天晚上都將箱子里所有厚一點的衣服全部搭在被子外面，相互緊緊靠攏了，不能動，更加無法翻身，夜夜如此，冬夜就這么捱了過來。

　　冬去春來，幾經(jīng)寒暑，轉(zhuǎn)眼之間，我和姐姐在極致鞋廠度過了整整三年。其中，我和姐姐，每年只偶爾回一次家。這三年的打工生活是難熬的，宿舍生活也沒有絲毫趣味性，人在這里變成了一臺可以行走的機(jī)器。我那時從未想過要另謀生路，或者與那時我們的年齡都還太小了。那時沒有手機(jī)，有的只是公共電話，打一次電話回家也是“報喜不報憂”。后來因工作上的事情，與管理鬧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辭到職，丟了差不多一個月工資，拍拍屁屁股走人。出廠之后，回家呆了一段時間，花了幾年時間頻繁找廠，跳廠，忙得不亦樂乎。最后，經(jīng)人介紹、輾轉(zhuǎn)到了另一家鞋廠，這時已經(jīng)是2003年了。好像鞋廠多以臺資企業(yè)居多，這家鞋廠無一例外也是臺灣老板，它的全稱是“力凱鞋業(yè)制造有限公司”，宿舍又是另一番景象。

　�。ǘ�）力凱鞋廠

　　從一個對制鞋一竅不通的我，到幾乎能用針車車出整雙鞋面，極致鞋廠三年的磨練頻繁跳廠找廠，無疑給我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也可以說提供了一個學(xué)習(xí)的平臺。進(jìn)入力凱鞋廠，我選擇的是樣品室。既然是做樣品，工作自然輕松得多，工友們也都是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年輕小姑娘們。這家鞋廠，資金雄厚，生產(chǎn)NBA品牌球鞋，人性化管理（人權(quán)）每星期天放假，星期六算加班，全天也只上八個小時，偶爾加班兩個鐘。整個廠一共分一、二、三、五廠和底廠（鞋子的大底這里有專業(yè)生產(chǎn)車間，不似極致鞋廠需去外面買）生產(chǎn)車間與宿舍分成兩大部分。全廠一萬多差不多二萬人，宿舍樓也有好幾幢，其中有新宿舍樓七層和舊宿舍樓五層。房間號碼分布與極致鞋廠相同，每一層樓配備廁所和洗澡間，相較之極致鞋廠住宿條件要好很多。宿舍娛樂措施一應(yīng)俱全，有超市、閱覽室、籃球場、舞廳、咖啡廳等，儼然一個獨立的王國。家有家法，廠有廠規(guī)，這個工廠宿舍管理也非常嚴(yán)格，不許這不許那的。這時候已經(jīng)進(jìn)入數(shù)字信息化時代，手機(jī)慢慢普及。對于手機(jī)，大家都知道，電池里邊的電量是有限的，得經(jīng)常充電，宿舍是不準(zhǔn)私自接通電源。為手機(jī)充電，在“偷”電方面有很多趣事發(fā)生。

　　那時的我，也早就擁有了自己的手機(jī)。宿舍一共住十二個人，左右各六個床位，也分上下鋪。不同的是中間那兩個床位頂上有第三層，這個第三層專門用來放室友們的被子，行李箱等等，它幾乎直達(dá)房頂。直達(dá)房頂有個好處，宿舍兩個風(fēng)扇就安在宿舍天花板上，電源插頭也挨著在頂上哩！要充電，只能打這風(fēng)扇插頭的主意。先跑去外面商店買一個轉(zhuǎn)換插座回來（風(fēng)扇插頭大家都知道是三角形的三條腿，而充電器大多是兩條）插上，再弄一個萬能充將手機(jī)電池安上，別認(rèn)為萬事大吉了，有舍監(jiān)呢！好像所有工廠如果不是自己出電費，對個人私自接通電源都管得老死了，于是和舍監(jiān)“貓捉老鼠”游戲開始。

　　萬能充電器都有個壞處，充電時那紅綠燈很喜歡閃。力凱鞋廠加班最晚不超過九點，于是，每到十點半就關(guān)燈睡覺。那一閃一閃的燈光在黑暗中太刺眼了，從外面走廊透過玻璃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既然不能私接電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們將那一閃一閃的燈用厚厚的錫紙給遮擋住，將門也給反鎖了，若舍監(jiān)來查房，必須先開宿舍門，等她用鑰匙來開門，睡中間上鋪的伙伴早就如猴子爬樹一樣敏捷，“蹭蹭蹭”幾下，沿著床頭梯子往上竄，一把抓住插頭一拔，立馬下來。等舍監(jiān)進(jìn)門，若還在床位上，她必定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好像”在找什么東西，舍監(jiān)一走，她又爬上去幫忙插上。宿舍里的工友在一起處久了，都相互幫忙，在那時看來是很正常的。

　　在外打過工的人都知道，工廠的伙食都是極差的，那誰說的，還不如現(xiàn)在的豬吃得好。為了肚子，你猜，我們怎么改善伙食？食材，自己出去買了回來，用一電飯煲將電源插上，整一木勺子做鍋鏟，肉呀！土豆呀！茄子等等都在電飯煲里做得精精有味。怕舍監(jiān)發(fā)現(xiàn)？沒事，派一機(jī)靈鬼兒專站陽臺放哨，就行啦！

　　這些和宿管斗智斗勇的情形，在共產(chǎn)黨打日本鬼子的影片中經(jīng)常見到，可惜大都不能親自體驗，如我們這般親自體驗過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的“驚心動魄”。可以說那時的宿舍生活是驚險而友情是最突出的幾年。你看，距今相隔恐怕十幾年了，現(xiàn)在，我都能記起408宿舍部分舍友的名字：河南的何豐麗、韓艷麗、蘆玲，四川的胡敏，湖北的姚姚等等，當(dāng)初那都是“鐵哥們兒”。

　　大廠有個最大的缺點就是自來水供應(yīng)不足，我們住C幢四樓的，有時候洗澡得抱著換洗衣服和桶子，跑到D幢或F幢去找水（宿舍又沒人通知，今晚哪幢哪幢有水）。從A幢開始慢慢往E幢呈“地毯式”搜索（不知道為什么架自來水管的人怎么沒規(guī)律可尋？）。第三樓開始，一層一層往上找著（二樓也全部是男生）。我眼睛讀書就近視，不可能去洗澡也帶著眼鏡去，幾轉(zhuǎn)幾瞅，就會轉(zhuǎn)暈。一轉(zhuǎn)暈，好玩的事就會出現(xiàn)，一個不了心就鉆男生廁所或洗澡間去了（它們相連的）。這也不能全怪我，D幢三樓住的是男生，而緊挨著的E幢是女生，最難堪的是它們格局幾乎是一樣的。若到了男生浴室門口，我還沒發(fā)現(xiàn)他們，他們就已經(jīng)吹口哨的吹口哨，“哈哈”大笑的“哈哈”大笑。上天作證，就我這號近視眼能見到一些什么呢？臊得我當(dāng)時就想挖個地洞鉆下去，一溜煙往回跑。還好這些弄暈的時間是少數(shù)，要不然也是“作奸犯科”這類人之一，那時在力凱就能“聲名遠(yuǎn)播”了。

　　在力凱鞋廠的宿舍生活是有趣的，因為在宿舍時間呆得多。在宿舍里，可以毫無形象地穿著睡衣，大搖大擺地穿行各個宿舍，或趴或坐的和室友們吹牛，打打小牌，甚至還可以來曲“華爾茲”。我這書呆子，看書時間多。一個人靜靜靠在床頭看小說也是極愜意，《狼圖騰》《三毛流浪記》《天涯明月刀》等都是那時看完的。在宿舍時間多了，女孩子嘛！衛(wèi)生自然不馬虎，干凈整潔。工廠每個月還進(jìn)行一次衛(wèi)生評比，我們宿舍都能占其鰲頭，捧回條把毛巾之類的小獎品。那么多人的工廠，閑時一多，當(dāng)然經(jīng)歷愛情。每個宿舍裝有IP電話，煲電話粥的一般就是處于熱戀中的人們�？上Т蚬�時的愛情總歸不牢靠，“夭折”的多，因為一般為異地相戀，被雙方父母“捧打鴛鴦”了。我的初戀在那里，結(jié)束也幾乎在那里。父親2006年元旦突然因病離世，結(jié)束了我長達(dá)十年的打工集體宿舍生活。

　�。ㄈ�）后記

　　自1996年伊始到2006年止，未出嫁的我，為了所謂的生計，輾轉(zhuǎn)廣州各大小城市――東莞、惠州、深圳、中山……做過鞋子做過衣服做過電子零件，但在鞋廠呆的時間最長記憶最深刻，在鞋廠做過普工、質(zhì)檢、辦公室文員，錢沒掙多少，地方跑了不少。各個地方工廠宿舍生活各不一樣，不能一一枚舉，記憶印象最深的就是極致和力凱這兩個鞋廠了�？梢哉f我的十年打工生活見證了廣東一些城市的發(fā)展歷程。那時的廣東剛剛開發(fā)，一片蓬勃，生機(jī)盎然。為異地城市的建設(shè)，我們這些外來打工妹打工仔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直到前兩年“故”地重游，太多鞋廠已然倒閉，宿舍也是人去樓空。經(jīng)濟(jì)發(fā)展的起起落落都是正常的，只是見到這么多廠房形同虛設(shè)，憶起當(dāng)年盛況，心中頗為感慨而已�，F(xiàn)在還是有很多人陸續(xù)去廣東打工，生活條件該都好了很多，他們想象不出那時宿舍生活條件艱苦的模樣。

　　現(xiàn)在， 用我手中這只瘦筆祭奠我那漸行漸遠(yuǎn)的青春，那打工時集體宿舍的生活，每每記起心里未免五味雜陳。那里溶入了我太多辛酸和歡樂，辛酸也罷！歡樂也好！必竟都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算回憶，也算記念。人生能有幾個十年？那十年有我最好最美的青春年華。于苦難中成長，于悲喜中品味人生真諦。沒有那時艱苦的經(jīng)歷，就沒有現(xiàn)在依然樂觀的我�！敖�(jīng)歷是人生最大的財富”，感謝那段歲月，那段給了我沒有詩情畫意只有滿滿回憶的十年打工宿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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