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有魂的散文

　　從小生長在農村，干農活也就成了板上定釘釘的事，下田，拾牛糞，扯草，有時還會跟著父母上山砍過柴。

　　上山砍柴是一件苦差事，不僅要像猴子一樣攀爬的靈敏，還要有老牛一般的耐力，弄不好一捆柴挑到家，就會累趴在地上，幾天都還不了原。

　　還不了原，自然也就干不了活。

　　在農村，誤了農時是要受老天爺責罰的，輕則糧食減產，重則顆粒不收，餓肚皮的感覺那是很不好受的。

　　困難年頭，是誰也靠不住的，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是最好的王道。

　　為了鋤耕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酒成了農家必備的東西。

　　無論是逢年過節，還是春播秋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不分男女老幼都會來上一口，有人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看似調侃意味十足的話，細品卻還是有些道道的

　　說來也很奇怪，一口酒下肚，勁也有了，毫氣也上來了，折磨人的腰酸背疼也沒有了蹤影。

　　肩挑背扛，上山下地，也沒有疲態了。

　　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父親卻是見慣不驚，不以為然的說了一句酒是有魂的。

　　“酒是有魂的”，聽到這句話，我還是有些石破天驚的，未必這酒還可以像老樹一樣成精，琢磨來琢磨去終究還是沒有弄出個明白。

　　記憶中，父親的酒從來沒有到街上買過，也沒有在家自釀過，每次要喝酒前，他都會變戲法般的，從東屋端出一個土碗，而且碗里總是裝了滿滿蕩蕩清澈透明的酒，十幾年都未曾改變

　　魔術都是騙人的，我知道父親是變不出酒來的，那么酒又從何而來呢？父親一臉神秘的笑容，而我毎一次探詢都是一頭霧水。

　　在物質貧乏的年代，瓶裝酒不是普通百姓能夠奢望的，農人們就用廢棄的農藥瓶子裝上酒，倒在一口土碗里，轉著圈喝，無論男女老少都要整上一口，用農村話來講，這叫關杯酒。

　　別看大伙推來推去，有時竟然也會因為一口酒射與不射爭得面紅耳赤，那陣仗就像兩軍對壘一樣的劍拔弩張。

　　不過不管怎樣爭吵，大家都不會去計較，那蕩來蕩去的美酒都是鄰里鄉親的情意。

　　四川人號稱竹根親，隨便在街上拉一個人，都有可能是拐彎抹角的親戚。

　　一年到頭的鋤耕日月，受苦受累，惟有在酒桌子上的那一刻農人們才是真正放松，真正幸福著的。

　　在簡陽很多地方都有喝關杯酒的習俗，看似一人一口的公平轉圈，透著的卻是一種古風與情誼。

　　父親說，關杯酒的關其實指的是關羽。

　　相傳劉關張三兄弟鎮守張飛營時，正值蜀都以東連年干旱，因為糧食幾乎無收，劉關張三兄弟的酒也受到了影響。

　　三兄弟中，尤以張飛喜酒，而酒量驚人，有一次竟然把簡雍送往丹景山的勞軍酒，喝了一個底朝天，如果沒有酒，三將軍仗也不會打了，更不可能上演單槍匹馬敗張合的神奇逆襲了。

　　關羽其實也是好酒的，當年曾有溫酒斬華雄的神來之筆，不過看到張飛如此的嗜酒如命，只好忍痛割愛，將自己的美酒送與張飛解饞。

　　張飛貪酒卻也不糊涂，一邊為酒不夠盡興而動怒，一邊又竭力的拒絕關羽送酒。

　　關羽見狀，心生一計，訓練后主動與劉關張在錢盤坡喝酒聚餐，以前每人一碗的酒，都倒成了一個大碗。

　　三兄弟按長幼，輪流喝轉酒。

　　劉備和關羽喝時，一舔而過，張飛是粗人只管自己盡興。

　　后來，關羽又把這種喝酒方式傳到軍中，但凡卓越軍功者，都可以與關羽喝轉酒，以此彰顯榮耀。

　　關杯酒也就由此成名，喝的是酒，轉的是桃源三結義的情。

　　聽了父親的介紹，我若有所悟，但凡人間瑣事都脫不了一個“情”字，關杯酒，未必就是父親所說的酒魂？

　　印象中能喝上父親酒的人并不多，除了怎么趕都不肯走的老村長外，就是隊長帶來的那些干部模樣的人。

　　父親一輩子都只是個平頭百姓，連生產隊長都沒有干過一天，與這些有頭臉的人物并沒有什么交集。

　　這些上門無非就是為品嘗一下父親的酒。

　　父親說，酒是有魂的，不然也不可能有這么多人賴在家里蹭酒。

　　我百思不得其解，后來還是母親解開了迷團。

　　原來奶奶去世時，父親年齡還小，在臨終前幾天，奶奶用娘家陪嫁的一塊玉換回了兩壇壇罐燒房村的美酒，并找人在桂樹下挖了一個深坑，她要給自己的兒子埋下兩壇娶媳婦的酒。

　　兩個酒壇能容100多斤酒，酒壇四周用稻草和酒糟填充，缸就深植于桂花樹下的粘土中，離桂花樹不遠就是一個荷塘，保證了酒在地下的環境濕度。

　　這兩壇酒，成了奶奶留給父親的唯一念想，十幾年二十年過去了，父親始終沒有動過它，要不是遇到特別困難的光景，父親也不會去動它。

　　每一次取酒，父親都會朝奶奶的墳頭跪拜三下，他說飲酒思親，任何時候都忘不得本的。

　　父親小心翼翼的把酒壇上的泥土刨開，解開紅布，輕輕的舀上一碗，然后添加原度糧食酒進去補上，一切妥當，再取附近新鮮泥土蓋上。

　　奶奶去了，酒卻留了下來。

　　品嘗著碗里的美酒，感覺每一口酒都是奶奶留下的愛，難怪父親說酒是有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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