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小青蛙的經(jīng)典散文

　　中秋節(jié)回去跟家人團聚，走在一段雜草叢生的田埂路上，忽然看見一只小青蛙從面前跳過。它好小好小，只有一個手指那么大，它身體的顏色是綠色的，在這草、葉漸漸枯委的季節(jié)，它的綠顯得更耀眼，在草叢中有“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感覺。我眺望著它遠去的身影，感覺它是如此漂亮，如此可愛。似乎它就是從畫里跳出來的小青蛙，這讓我想起朋友王秋鳳。

　　秋鳳是個內(nèi)向的人，很少跟別人說句話，初三時我們成了同班同學(xué)，還成了同桌，因為我們有共同的追求和坦誠的態(tài)度，漸漸地我們變得形影不離，一起吃飯，一起到野外看書，甚至一起上廁所，我們?nèi)ケ舜说募依铮�一起做作業(yè)，一起睡覺，一起談心事。我記得，我們總在做完作業(yè)后，躺在床上聊著天，一談就是幾小時，家人都睡了，我們還在竊竊私語。

　　那時，我家住在風(fēng)景如畫的桃林里，她第一次去我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可天上下著傾盆大雨，景色再好卻也無從欣賞，她還是羨慕地說：“你家真是住在世外桃源！”而我家茅屋似的小房子里一到下大雨時，地上就會浸著厚厚的一層水，我們做著作業(yè)，把腳搭在桌下的棍子上，不敢著地，不然鞋就會濕透。房頂?shù)蔚梧�嗒響著，風(fēng)從幾塊板釘成的門的門縫里龔來，吹打著我們的身體和桌上的本子，我們忙用手壓著本子，否則掉在地上就完了，那本子上可記著我們一天又一天的努力的過程和成果。手忙腳亂的同時，我覺得有些難為情，她卻表現(xiàn)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作業(yè)做完后，我們把鞋脫了，光著腳板，她用鏟子，我用掃把，一起把地上的水往外趕，水花濺到我們身上，還濺到臉上，可我們只是一臉的笑，那樣燦爛，那樣天真的笑，不夾雜一絲晦暗。

　　我去她家時，她家里也沒有漂亮的家具，但比起我家的小茅屋，卻是溫馨得多，寬敞得多，只是在這家中，只有老和少，她的父母都不在，這是她覺得我比她幸福的原因。她告訴我，才兩歲時，她父親就犯法入獄了，她母親也因此離他們姐弟而去，小小的他們就由爺爺奶奶帶大，她只能跟她爸爸在獄中相見，每次他爸爸都帶著內(nèi)疚，含著淚水對她跟她弟弟說，要聽爺爺奶奶的話，要好好讀書，等爸爸出來再好好彌補他們。而他們也只是哭著點頭。聽到這些，我如自己經(jīng)歷了一樣，心里流著淚。秋鳳還對我說，她已經(jīng)沒有一點媽媽的影子了，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么樣。我安慰又似玩笑地說：“你都這么漂亮，你媽媽一定長得也很漂亮。”而她聽了只是沉默，像是在想著自己母親的模樣。

　　“你恨你媽媽嗎？”我近乎帶著傷痛的心問道。

　　“我也不知道，假若有一天她出現(xiàn)在我面前，也許我還是會認她，只是這十幾年來失去的母愛，是永遠也找不回來了。”她眼里含著淚，臉上卻要硬帶著微笑跟我說話，我心里作痛，多么善良的人啊，身世卻是如此凄涼，比起來，我是多么幸運。我曾告訴她，我討厭我的父母總是吵吵鬧鬧，她卻說，至少我還能有一個完整的家，這是她記憶里從未有過的。

　　也許出于憐憫，我對她更好了，像對親人一般，我想在任何時候都對她好，甚至照顧她。而她也像我對她一樣對待我。很多事我已不記得了，可有些事也許永遠都忘不了。

　　一次選舉數(shù)學(xué)競賽人員時，我的積極參與被老師婉絕了，她卻抱打不平地站起來脹紅著臉說：“王小艷數(shù)學(xué)成績那么好，為什么老師不選她？”人人都感到驚異，她一向不開口的，現(xiàn)在居然質(zhì)問起老師了。我拉了拉她的手，讓她坐下，她卻站著不動。老師解釋了一番，說還有其它科目的比賽須我跟她一起去參加。我心里一陣暖風(fēng)拂過，一生得此知己，夫復(fù)何求呢！

　　閑著時，我們曾聊過自己的理想，她說她想做一名教師，除了教給大家知識，更重要的是教他們?nèi)绾巫鋈恕Ｎ矣浀梦疫�開玩笑說：“是不是要把學(xué)生教得像她一樣和善，真誠，還沉默寡言。”而我的理想是做一個文官，她問我為什么，我只說為了身邊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小小的我們說這些，如果是別人聽了會認為我們在紙上談兵，大言不慚，所以這種話我只對她說，她也只對我說，我們眼里流露的是真誠和信任，我們鼓勵著對方，憧憬著未來。真摯的情義，不需有門當(dāng)戶對的經(jīng)濟條件和家世背景，不需阿夷奉承的甜言蜜語，不需禮尚往來的客套；真摯的情義，只需有將心比心和以誠相待的態(tài)度，只需有容人的胸懷和平等的精神待遇，只需在朋友得意時送上一句祝福的話語，失意時一句關(guān)懷的問候。

　　“五四”時，我們一起參加合唱，我們連在臺上都是這樣緊挨著的，唱歌時我們自然互視了一下，然后向?qū)Ψ轿⑿Γ�我們是那樣的默契，然后我們倆手拉著手一起把歌唱完，而這些也是別人不可知的，也是不可得的。

　　她是那樣努力學(xué)習(xí)的人，即便生著病也絕不曠一節(jié)課。那一次，她高燒實在嚴重，只能趴在桌上聽課，我怎么勸，她都要把課上完再回家。老師也發(fā)現(xiàn)了，叫她回去休息，可她已經(jīng)很無力了，只是趴在桌上，不回答。我向老師請假，送她回去，她卻一再推辭，說我不能因為她而曠課，我?guī)缀跫钡蒙鷼饬耍�她這才勉強同意。一路上我扶著她走著，她卻還面帶微笑無力地跟我說著話，她說：“你說，我們上輩子是不是修得好，這輩子才會走到了一起？”

　　“是呀，我們下下輩子還會在一起。”我也笑著說。一路上，她是痛苦的，卻是快樂的，我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看到她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過后，她告訴我，她小時候也發(fā)過高燒，那時，她爺爺出去干活了，奶奶便一人背著她去別的村看病，雖然是在寒冷的冬天，她也看到奶奶在擦著額頭的汗，而我是第二個如此待她的人。

　　我們就是這樣，生活、學(xué)習(xí)、心事、夢想，無所不談，至于都談了些什么內(nèi)容，太多太多，只能依稀記得點片段了，只是這零星的記憶讓我走在荒漠中也能看到遠處隱約呈現(xiàn)的河流。那時，在別人眼里，她是個無事不吭聲的女孩，而我也只是管管班里的事，話也不是很多的那種，別人不能理解我們的關(guān)系，更不知道像我們這樣話少的兩個女孩竟能從天亮談到天黑，再從天黑談到天亮。只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如此的少，才一年的時間，我們就考上了市里不同的兩所高中，從此我們形影相離，各在城市的一頭。

　　有一天，秋鳳跟幾個朋友來找我時，遠遠看到我時，其中幾個老同學(xué)就激動地向我跑來，還一下子把我擁抱住。我甚是喜悅，卻沒像他們那樣做出強烈的反應(yīng)。而她依然披著妹妹發(fā)型，身上依然穿著以前常穿的那套紅色學(xué)生裝，她依然是面帶微笑，跟以前在一起時的微笑一樣，純真、無邪，只是也像我一樣，沒有激動的表情。當(dāng)我們正聽別人說話時，她悄悄塞了一張紙條到我手里，對我使了個神秘的眼神，我大體猜到了點，她想對我說點什么真心話，當(dāng)著那么多人，用口述會顯得肉麻。我也微笑了，表示明白，手緊握著那張紙條。這一瞬間，我們?nèi)缤瑑蓚�戀人，注視著對方，似乎所有世間的情意都不及我們的感情真摯，是的，我們不需大悲大喜的哭泣，不需激情擁抱，我們的情誼深似海底的水，處在很深很深的地方，看不到一點波瀾。

　　只有我一個人時，我便打開畫來看， 那張畫紙四四方方的，三十厘米長，二十厘米寬，里面畫的有點像朱自清描述的月色中的荷塘，層層的`葉子之間，花兒們有裊娜開放著的，有羞澀打著花骨朵的，花骨朵上方還有兩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與其說這畫栩栩如生，不如說是秋鳳有一雙巧手和一顆沉靜的心靈。她一向是喜歡畫荷花的，只是我覺得這是她畫得最好的一幅。更令我醒目的是，在荷塘的這頭和那頭的荷葉上蹲著兩只小青蛙，它們面對著說，“你想我嗎？我很想你嘍！” “我也想你，你要努力，加油哦！”

　　我的眼睛就停留在了這兩句話上，先是眼圈濕潤，然后是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下來，幾滴眼淚竟落在畫紙上，浸濕了畫紙。我連忙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不讓它浸得太寬。小小的一張紙就包羅了我們的情誼，短短的兩行字卻流露著千言萬語，“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也不過是如此吧。

　　這是我離開家到城里上學(xué)的第一年，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學(xué)校，就沒見到老同學(xué)了，雖然也有幾個跟自己合得來的新同學(xué)，卻找不到跟老同學(xué)們的那種感覺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像一棵成長在房間里的小樹，沒有陽光的照射，沒有雨露的滋潤，沒有和風(fēng)的吹拂。而秋鳳的到來，正如把我從房間搬到陽臺一樣，我重新得到了陽光的溫暖，雨露的親睞，在風(fēng)的吹拂下，我動搖了枝干，而眼淚則是它們洗禮后的產(chǎn)物。

　　從那以后，因為學(xué)習(xí)的忙碌，我們再沒見過面，那時的我們還沒電話，時間長了就失去了聯(lián)系。后來有向別人打聽她的消息，只知道她到外地上大學(xué)了。

　　時光流逝，到如今算起來，我已整整十年未見到過她，她在我的映象里還是那柔弱而堅強的小女孩模樣，想必現(xiàn)在跟我一樣，成了大人，變得更漂亮了吧。她的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獄了吧，一家人應(yīng)該其樂融融了。

　　重新找到那小張畫，已有些陳舊，折疊著一直夾在書里，扁扁的，像被壓縮的面膜，蘊含著精華。打開凝視，心里一樣涌著暖流。由于生活的忙碌，我只能在網(wǎng)上搜“王秋鳳”這個名字，希望能找到她的聯(lián)系方式，我搜到了很多有關(guān)這名字的人，卻始終找不到她，她在哪里，是否也像我一樣，在茫茫人海的一個小角落里時不時回想起那個跟自己朝夕相處，心心相印的女孩？畫里的兩只小青蛙是在同一個荷塘里，一只在荷塘那頭，一只在荷塘這頭。而現(xiàn)實中的兩只小青蛙已經(jīng)長大，同在一個國度里，只是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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