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一曲生命的悲歌散文

　　中國歷史上沒有哪一個時代，了解之后，會令我立刻想到牢籠中的困獸或是深不可測的泥潭，除了魏晉。

　　王朝不斷更迭，社會上層爭奪砍殺，政治斗爭異常殘酷，人的生命如一粒塵埃漂泊在蒼茫天地間，短暫而飄忽。他們是魏晉的名士，這個時代的靈魂。荒涼無情的現實使他們看到人生的虛妄與現實世界的不可依憑。“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人生苦短總是晉人的悲嘆，所以他們不會選擇沖進風雨飄搖的社會尋求秩序重建的可能，而是把自己的生命更多地投入到“閱讀”中。

　　他們讀老莊。莊子“逍遙乎物外，任天而游無窮”的思想是他們精神的寄托。人生有太多無法解決的痛苦、荒謬，唯有在精神這虛無而又無比真實的世界中才可能有徹底的自由與內心的平靜。他們讀自然。甚至自然中的景物成了他們對姿態的追求。若孤松之獨立玉山之將崩的嵇叔夜，飄若游云矯若驚鴻的王夷甫……“春月柳”“巖下風”都是他們對美好儀態的修飾。說明他們返璞歸真的生命與自然有著極大的默契與親近。“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人世的冰冷使得晉人回到青山綠水間尋找心靈的棲居之所，與鳥獸禽魚達到對生命的共識。心靈與自然融合最好的體現便是陶淵明的田園詩。然而我從詩面上雖讀出了自然是晉人心靈中一個安詳的角落，卻覺得字里行間總是訴說著：魏晉風流更多的是帶著痛苦的味道，他們更多的是讀自己的內心，這是“人的覺醒”的時代。他們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時代的變故使他們的內心敏感而脆弱。時事的變遷、人生的無常總可以掀起他們內心巨大的波瀾，樂便樂到“我足當以樂死”，哀便哀到“一慟幾絕”。然而每一次痛哭每一次長嘯都是晉人對生命本質最真誠的流露。我從中看到一股最原始的生命熱力。當“禮”已成為人性的桎梏、統治的工具時，名士們便開始以荒唐的舉止來反抗這荒謬的禮教。劉伶的裸形室內，阮籍的青白眼，嵇康的廣陵散……他們還飲酒、服藥，企圖實現精神的解放，表達內心郁結的情感。宗白華先生說醉的境界是無限的豪情。然而醉過之后呢？怕是感到更深的絕望吧。

　　他們讀的其實是一曲生命的悲歌。自由的艱難，生命的意義，理想與現實永恒的對立，人生的虛無與渺小……這些都暗示了一個注定的悲劇結局，因而這只能是一曲悲歌。然而在晉人痛苦的思考中，我看到了他們對世界的執著與深情，以及生而為人的苦難和高貴。他們提示了靈魂的重要，生命的質量，從而讓不甘平庸不甘沉淪的心靈，在世俗化程度艱深的今天，聽到來自遙遠時代的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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