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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缸的秘密的故事
這可是個(gè)真實(shí)的故事，是潘趣和他妹妹珠蒂的保姆在孟買城①給他們倆講的。他兄妹二人正在走廊上玩，等著媽媽回家，媽媽是下午開車出去的。那只大粉鶴討厭馬和馬車，平日總是獨(dú)自在花園盡頭呆著，現(xiàn)在也和他們在一起。保姆呢，按印度話叫“愛阿”②，正往鶴身上扔碎泥塊兒，好讓它跳舞。①印度兩部孟買邦之首府。②原文ayan，意為奶媽。
這種粉鶴跳舞跳得好極了，總要跳到不高興了才作罷，然后就吃食。
這鶴發(fā)了脾氣，張開翅膀，嘎嘎地叫起來，愛阿只好唱一支歌。在孟買，一唱這支歌，仙鶴就沒有不老實(shí)的。這是一首古老的歌，它這么唱：布勾拜它那低基那拉，圖姆圖姆木霞嘎依，那低基那拉坎它拉嘎，都拉嘎——都拉嘎朱扎依。
意思是說：一只仙鶴在河岸邊，吐嚕吐嚕地吞魚吃，岸上一根荊棘刺傷了它，它的小命兒就都拉嘎——都拉嘎那樣地（也就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完蛋了。
愛阿和小潘趣、小珠蒂常說印度話，他們的印度話說得比英語還強(qiáng)呢。
“你們看！”潘趣拍著手說，“它聽懂了，它害臊了。都拉嘎——都拉嘎，朱扎依！滾開去吧！”
“都拉嘎——都拉嘎！”五歲的小珠蒂也這么嚷嚷。仙鶴真就閉上嘴不叫，走到花園盡頭那些椰子樹、沈香樹和紅胡椒樹下去了。潘趣一路跟著，不斷地嚷：“都拉嘎——都拉嘎！”一直把仙鶴攆得跳上了沈香籬笆，潘趣自己也扎了刺才住手。這時(shí)他大哭起來。他才七歲嘛，天又那么熱，穿的衣服特別少，所以給沈香刺扎了好幾處。珠蒂也哭起來：既然潘趣哭了，那就總有值得哭的原因嘍。
“哎呀呀！”潘趣看著自己兩條胖乎乎的小腿哭哭嚷嚷，“我讓那個(gè)壞沈香樹扎得好痛呵！哎呀！說不定我要死啦！”
“壞沈香扎了潘趣，潘趣就要死了，那就光剩下珠蒂了！”珠蒂也哭哭嚷嚷。
“才不呢！”潘趣立刻放下兩條腿接口說，“我死了你就正好一個(gè)人坐在那里吃個(gè)沒完沒了啦！我才不死呢！可是，愛阿，我給扎得太疼了，怎么辦才好呀？”
愛阿低頭看了看，潘趣腿上總共才不過兩道小小的粉色刺痕，她就朝花園外面望去，望著孟買港的藍(lán)色海水，和在港內(nèi)停泊著的船只，開口講：“從前，有個(gè)拉吉。”“拉吉”是印度話“王公”的意思，而“拉尼”的意思是印度王后。
“愛阿，潘趣會死嗎？”珠蒂問。她也看見了潘趣身上的粉色刺痕，覺得這可是頂頂可怕的事。
“不會死的，”潘趣說，“愛阿在講故事了，珠蒂，你別哭啦。”
“這拉吉有個(gè)女兒，”愛阿講。
“呵，這是個(gè)新的故事，”潘趣說道，“上次講的那個(gè)拉吉是有個(gè)兒子，后來變成了猴子。噓——！”
愛阿用她那柔軟的褐色手臂把珠蒂從走廊的席子上抱起來，放到膝上，潘趣盤腿坐在緊跟前。
“拉吉的女兒長得可好看了，”愛阿接著講。
“有多么好看？比媽媽還要好看嗎？那我可不信這個(gè)故事。”潘趣說。
“潘趣寶寶，她是個(gè)仙女公主，的的確確長得很漂亮。后來長大了，她爸爸拉吉就說，她一定得嫁給全印度最好的王子。”
“這是什么地方的事兒？”潘趣問道。
“是在德里①附近的一座大森林里。人家就是這么給我講的。”愛阿回答。①印度北部德里地方之首府。
“太好了！”潘趣說，“我長大了也要去德里。接著講吧，愛阿！”
“王公就和巫師們談了一次話。巫師就是留著白胡子的人，他們玩‘扎都’（就是變戲法），讓蛇從籃子里鉆出來呵，種上小石子讓長成芒果樹呵，就像潘趣寶寶和珠蒂寶寶你們見過的那樣。不過那時(shí)候他們能做的神奇的事更多，還能把人變成老虎和大象呢。國王談過之后，巫師們就卜算公主誕生時(shí)在她頭頂上的星星。”
“我——我不懂這個(gè)，”小珠蒂邊說邊在愛阿膝蓋上扭來扭去。潘趣也不懂，不過看去好像懂得似的。
愛阿把小珠蒂抱緊了點(diǎn)，又輕聲溫柔地說：“小孩子怎么能懂呢？是這么回事：一個(gè)小娃娃生下時(shí)，要是星星在一定的位置上，那就預(yù)兆‘好’，要是在別的位置上，就預(yù)兆孩子將來也許身體弱，也許脾氣壞，也許得出遠(yuǎn)門。”
“我得出遠(yuǎn)門嗎？”小珠蒂問。
“不，不會出遠(yuǎn)門的，生珠蒂小寶寶那夜，有一群非常好的小星星在天上來著，那是表示讓人平安在家的小星星，它們忽上忽下地閃動(dòng)，可高興呢。”
“那我——我——我呢？生我的時(shí)候，星星干什么來著？”潘趣問。
“那天晚上出來一顆新的星星，我看見了，是一顆大星星，拖著一條火紅的尾巴，掃過天空，這預(yù)兆潘趣會出遠(yuǎn)門的。”
“這倒是真的，我都坐火車去過納西克了。別管這公主的什么星星了吧，那些巫師都干什么來著？”
“他們相星卜卦之后，有點(diǎn)著急，說公主一定得如此這般地關(guān)起來，只有全印度最好的王子才能把她放出來。于是，在公主16歲那年，他們就把她關(guān)進(jìn)了一只又大又深的陶土糧缸里，上面蓋著草編的蓋兒。”
“我在孟買集市上看見過，”小珠蒂說，“那是一種老大老大的缸吧？”
愛阿點(diǎn)點(diǎn)頭，珠蒂卻渾身打起了哆嗦，因?yàn)橛幸淮伟职职阉e到這樣的一個(gè)大缸口兒上，她看見里面黑洞洞的。
“那他們怎么給她飯吃呢？”潘趣問。
“她是個(gè)仙女，可能用不著吃東西吧？”愛阿說。
“所有的人都得吃東西的。這不是個(gè)真故事，我不聽了，我去打仙鶴玩去了。”潘趣說著就跪起來。
“別去，別去，剛才我給忘了，那里面有好多吃的東西呢。有紅的黃的香蕉呵，杏仁乳糕呵，熟米飯和豌豆呵，塞了葡萄干和紅胡椒做成的雞鴨呵，帶胡荽子的油炸面包呵，還有奶油和糖做的蜜餞，這么些吃的夠了吧？就這樣，公主給關(guān)在裝糧的大缸里，拉吉就宣布說：凡能救出公主者，得與公主婚配，并統(tǒng)轄十省之地，享受榮華富貴。”
“我們可沒聽到。潘趣和我都沒聽到，”小珠蒂說，“愛阿，這故事是真的嗎？”
“這是潘趣出生以前的事。這還是我出生以前的事呢，我媽媽就是這么講給我聽的。這公告發(fā)布以后，就有成千上萬的王子呵，拉吉呵，各種大人物呵，都到德里來了。蓋著草編蓋兒的大缸放在眾人中間，拉吉宣布，為了打開這個(gè)缸，他允許每個(gè)人用一年時(shí)間來編咒畫符，學(xué)各種了不起的法術(shù)。”
“我不懂，”小珠蒂又說話了，她正望著花園那邊，看媽媽回來沒有，聽得就接不上茬兒了。
“這大缸是個(gè)魔缸，得用魔法才能打開，”潘趣給解釋，“講呵，愛阿，我聽得懂的。”
愛阿微微一笑。“對。拉吉的巫師們對各位王子說，這是魔缸，領(lǐng)著他們繞缸三周，長滿胡子的嘴嘟嘟噥噥念念有詞，要他們一年以內(nèi)返回程。各位王子、各位軍官、許多高官大臣以及不少酋長就都騎馬走了，有的往東，有的往西，有的往南，有的往北，有的在父王的宮廷里向巫師求教，有的到地穴洞府去拜訪圣徒。”
“是像我在納西克山上見到的圣徒一樣嗎？他們?nèi)疾淮┮路摹Ｋ麄兘o我看小圣像來著。我還當(dāng)著這些人的面燒了一種東西，那是放在罐子里的，是有味兒的東西。他們還說我是個(gè)印度小孩兒，還……”潘趣說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才住了嘴。
“對，就是那樣的人。王子們真的去請教了全身抹著灰和黃漆的老人們，請教了住在洞穴里的女巫呵，侏儒呵，還請教了有靈虎、能言馬、博學(xué)鸚鵡等等。他們給所有這些圣徒和靈獸講了魔缸里的公主的事，圣徒和靈獸就教給他們咒語。這些咒語的的確確都是很有魔力的。他們還建議有的王子去殺死巨人和龍，割下腦袋。這樣，有些王子就留在森林里和圣徒們呆了一年，學(xué)習(xí)那些登時(shí)就能劈山裂地的符咒。王子們很明白，拉吉的巫師神通廣大，得會用最最靈驗(yàn)的符文咒語才能打開糧缸呢。為了這個(gè)目的，他們簡直沒有不學(xué)的咒語和法術(shù)。我說過的這些事他們都一件一件地做了，還割下了住在北方荒野沙漠里的小妖的尾巴;最后只剩下不幾條龍和不幾個(gè)巨人了，窮苦的老百姓就可以隨意耕作，不再害怕受邪了。
只有一個(gè)王子沒有和大伙兒一起離開：他既沒有馬，也沒有鞍韉，也沒有一個(gè)隨從。他是個(gè)出身低賤的王子：他父親娶了個(gè)陶工的女兒，他是這個(gè)女人生的。這時(shí)他正坐著思考，城里的孩子們趕著牲畜去放牧?xí)r，打從這里經(jīng)過，都扔爛泥塊打他。
“呵！”潘趣叫起來，“爛泥塊太好了。他們打中他了嗎？”
“我是在講公主的故事。你要是老有那么多問題，睡覺以前我怎么講得完呢？他在地上坐著，正在這時(shí)，他媽媽拉尼來抱柴去做飯，他就講了公主和糧缸的事。媽媽說：‘你要記住，陶缸不過是個(gè)缸，可你是陶工的兒子。’說完抱了干柴走了，陶工的兒子呢，就一直等到年底。到了年底，身經(jīng)百般搏斗之后幸存的王子們?nèi)貋砹耍S身帶來割下的巨人和大龍的猙獰可怕的腦袋瓜，嚇得老百姓都俯伏在地上，不敢抬頭。他們還帶來所有小妖精的尾巴，都是用繩子捆成一捆一捆的，還帶來魔鳥的羽翎。他們那些圣徒和侏儒、能言獸也跟來了;還有好多牛車，車上裝滿了寫著符文咒語的密封書。拉吉選了個(gè)吉日，那天巫師全來了，糧缸放在大伙中間，王子們就按出身貴賤和家族資歷排好先后，依次上前用法術(shù)來開缸。王子有好多好多，咒語也是很靈很靈的。所以在演用這些法術(shù)時(shí)，閃電就在地上晃來晃去，像破雞蛋在廚房地上骨碌一樣，轟隆轟隆的;夜漆黑漆黑的，百姓們都聽到妖精、鬼魂、能言虎的哇里哇啦的聲音，看見他們在糧缸邊走來走去，搞得大地都顫動(dòng)了。
盡管這么厲害，大缸紋絲不動(dòng)。第二天，大地像一根圓木頭被劈裂一樣，涌出幾條大河流向平地，這支神奇的大軍扛著旌旗轉(zhuǎn)著圈地走，——那咒語的力量可太大了！蛇也繞著缸爬來爬去，還嘶嘶地叫，但是，缸還是打不開。
天亮?xí)r，地上的裂洞又合攏了，河水也流走了，只剩下一抹平川，這是因?yàn)椋磺蟹ㄐg(shù)都不能延續(xù)很久的。
“哈！”潘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太高興了！珠蒂，這只不過是法術(shù)！講呵，愛阿！”
“最后，所有的人都一點(diǎn)辦法也想不出了，圣徒們急得直咬指甲，拉吉的巫師笑了。這時(shí)陶工王子獨(dú)自來到平地，連一只能言獸或是智慧鳥都沒帶。
眾人一見，都恥笑他。只見他走到糧缸跟前喊道：‘陶缸不過是個(gè)缸，可我是陶工的兒子。’說著就把雙手放在糧缸的蓋兒上，把它舉了起來，公主呢，也就出來了！這時(shí)老百姓們就說：“這才是真正有威力的法術(shù)呢！’他們便追打那些圣徒和能言獸，把他們追得東奔西逃的，想把他們打死。這時(shí)拉吉的巫師說話了：‘這根本不是法術(shù)。我們根本沒給這口缸施符念咒。它從前就只是個(gè)普普通通的缸，如今還是個(gè)普普通通的缸，跟人們在集上買的缸一模一樣，就連一個(gè)小孩子也可以在一年以前的那天拿掉這個(gè)蓋子，或是在后來的任何一天都能辦到。諸位王子、諸位軍官呵！你們過于聰明了！你們只依賴圣徒，還指望死掉的巨人的腦袋瓜和妖精尾巴，就是不用自己的雙手來辦事！你們也太機(jī)靈了！這里本來沒有法術(shù)嘛！現(xiàn)在，只一個(gè)人就使你們那些法術(shù)全都不值一談了，因?yàn)樗裁匆膊慌隆；丶胰グ桑踝觽儯〔贿^，如果你們愿意，可以留下來觀看婚禮。但是要記住一點(diǎn)：陶缸就是個(gè)陶缸。’”
故事講完以后，沉默了好一陣。
“可是那些咒語是很厲害的呀！”潘趣疑惑不解地問。
“那些咒語不過是些話，它們怎么能奈何這個(gè)缸呢？說的話能把你變成只老虎嗎，潘趣寶寶？”
“不能，我還是潘趣。”
“就是這個(gè)道理，”愛阿說，“如果這缸是施過魔法的，那么魔法早就把它打開了。可它只是市場上賣的普通缸，只能用手去掀蓋兒才能打開呵！”
“噢！”潘趣噢了一聲，就笑起來。珠蒂也學(xué)他的樣子笑起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要講給媽媽聽。”
媽媽開車回來以后，在換衣服準(zhǔn)備吃飯的當(dāng)兒，兄妹二人就把這故事給她直講了兩遍。不過，他倆顛三倒四的，先是講故事的中間，接下去說故事的開頭;然后又從故事的末尾講起，把中間一段倒說成結(jié)尾，媽媽聽得糊里糊涂的。
“沒關(guān)系，”潘趣說，“我表演給你看！”他把手伸到桌子上去拿那個(gè)平時(shí)根本不許他碰的大花露水瓶，一下拔掉瓶塞，弄灑了半瓶香水，灑了一前襟，他卻高聲喊道：“陶缸不過是個(gè)缸，可我，是陶工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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