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親情,惜取后悔時散文
有一天，當我站在忘川岸邊，如果徒自悲傷，怎么也忘不掉前塵舊障，又如何能去殼脫生呢？
未若趁著華年未老，趁著早春的一朵玉蘭凌寒初綻，或者初夏的一陣清涼落雨，趁著那風起處滿池的漣漪，放飛心中的蝶，在羽衣翩躚間驀然回首，檢視前塵過往，三省吾身，擦干濕漉漉的斑斑印跡，也是對自己和歲月的交待吧。
（一）深夜捫心
夜深了，自問自責，拿起刀來，供我從靈魂里抽絲剝繭。
爸爸，真對不起啊！
早上，您從禪寺回家，說要清點衣鞋、藥品，我連忙起身幫忙打理，一邊囫圇著早餐。到您歸寺時，我提著給您準備的新鞋，抱著調配好的飲用及洗滌酵素，跟下樓去，卻等不及您把大包小袋綁上自行車，等不及目送您出門，等不及收回望向道路盡頭的目光……
《弟子規》云送別長輩時須“騎下車，乘下馬，過猶待，百步余。”而我，竟連幾分鐘的時間都不肯抽出來，爭分奪秒地回到電腦前，窮忙著寫稿。結果這一天里，白白浪費N個幾分鐘來喟嘆自責，追悔莫及！
爸爸，我知道您從來不計兒女的不孝和過錯，可是我在意！當我說我要忙文章時，您怎么就那么輕易地答應了，并且若無其事地說：“去忙吧！我這都弄好了，馬上出門了，你放心啊.”您怎么不攔住我說：“等等我，幫幫我，我需要你啊……”有些話，作為父親，作為母親，一生一世恐怕都不會開口吧？只有理解，只有體貼，只有寬仁，只有無限的愛.此刻，您的愛有多深，我的悔就有多長.
我們又何曾把“孝”字好好念過寫過？把孝旗舉得再高，也縮不回父母子女間的年輪差。父母之愛，永遠是屹立在喜瑪拉雅山上的主峰。我們窮盡一生屢次攀登，試問幾人登頂了？
本來，剛從南方歸來，才返寺修行三天的父親，也讓我牽念不已。昨天已經買了蘋果、竹鹽牙膏（父親牙不好，朝朝以鹽刷牙），擬定今天抽時間跑趟寺廟。可是，老父的歸來，無形中“瓦解”了這極其有限的“孝心”。被我們一再忽視的，常常是至親至愛的人.
就這樣，我再次錯過一場從容的送別，如同兩天前兒子生日，我同樣完全忘得一干二凈！心的角角落落都堆滿了蛛網，哪里又有他的藏身之處呢？兒啊，對不起，我錯了，請原諒，謝謝你，我愛你！
原來，癡迷于自我的小世界，也是另類的犧牲，是對親人無意的傷害，是徹頭徹尾的自私，也是人格的不完整！
（二）父母如山
在親情的山路上，我們永遠只有仰望。不等我們出生，愛的豐碑就與天地同輝了！父母傾盡一生的愛，滴滴點點匯聚成汪洋大海，我們只是劃動手腳，就能游過去么？
記得去深圳弟弟家過年時，曾抱著偉大的“心志”去孝順雙親，卻不料能干異常的母親憐我在家辛苦，堅持不用我代勞，餐餐自己辛苦舉炊，我則忙著游玩和寫作，每天充其量在買菜購物、洗衣洗碗和打掃方面，略幫小忙而已，慚愧已經是累土如山了。待到春節后返家時，媽媽又大包小包地忙著準備車上食物，連送給公婆甚至至兄弟姐妹們的禮物，也一一張羅。臨走，千叮嚀萬囑咐我，不要熬夜寫字，不要忘了早餐，多休息，身體第一，一定要照顧好……
然后，是父親執意要送我去深圳火車站。我百般推辭，他卻精神百倍，振振有詞：“有了老年乘車證，免費坐車，深圳政府多好啊！你們也都孝順，你顧了我們這么多年。如今，小軍（指我弟）巴心巴肝地接我們來住，吃的穿的用不完，我和你娘一把老骨頭，還能享受這好的待遇，有福氣！再說送送你去車站，還能看到他工作的鹽田碼頭，看看高樓大廈和花草，上車前兩頭走走又能鍛煉身體。”
字字句句說來都是多么輕巧！可是，這是一個七十又二，并且兩年前因四肢麻木動過頸椎大手術的垂暮之人啊！這發自于心溢于言表的知足與高興，和我孜孜以求的“小我”形成何等巨大的對比？為家庭，為兒女，為社會，父母們奉獻了沉重的一輩子，哪曾有過絲毫的怨與悔？我們給二老擠出的一滴水，就被當作大海了。
為父母買買衣鞋，提供有限的生活環境和條件，這哪里算是孝順？分明是自欺欺人，略感安心罷了。比起如山的父愛、似海的母愛，簡直九牛一毛也不如。
愛的路上，我們注定是輸家，永遠賽不過父母。古人早借《蓼莪》在經典《詩經》中長嘆：“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父母雙親啊！您們生養了我，撫慰我、養育我、拉拔我、庇護我，不厭其煩地照顧我，無時無刻懷抱著我。想要報答您的恩德，而您的恩德就像天一樣浩瀚地一樣無邊！他日若是白發歸逝，黑發人啊，等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又該悔斷幾根愁腸？
留下該千古警句的《孔子家語》就記載了一個無比動人的故事。一日孔老夫子出行，聽到悲傷欲絕的哭聲，驚遇賢人。于是催眾弟子快馬加鞭。
走近前看到身披粗布的皋魚，正抱著鐮刀哭泣道旁。
孔子下車彬彬彬有禮地問皋魚：“你家里并非有喪事，為什么哭得如此悲傷？”
皋魚流著淚回答：“我有三個過失：一是年少時為了求學，周游諸侯國，沒有照顧好親人；二是志向高遠，卻因利益去輔佐奢華的君王；三是和朋友交情篤厚卻因小事絕交。樹想靜止不動，風卻不停地吹來吹去；子女想要贍養親人，親人卻已不在人世。逝去就永遠追不回來的是時光；過世后就再也見不到面的是雙親。請讓我從此告別人世吧！”聲聲泣血，聽者無不動容。
皋魚言罷站立不動，枯槁而死。孔子遂以悲語循循善誘，其學生十人中有三人即刻辭行，回家奉侍雙親。
古人能悔到立地而亡，孝到丟官棄爵。禪師也諄諄告誡我們，修身無他，活在當下，最重要的就是此時、此地、和面前的人！
北宋晏殊早就提醒我輩“滿目山河空望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們不能總是錯過當下，待失去后再作徒勞的喟嘆。
是啊，誰也不能活在真空里，處于高節奏的當今社會，工作做不完，事業無止無境，追求不斷升級，速度一路加碼，然親情也不能忽略！深夜撫心，真值得面壁三思，以修正通向明天的航向。
（三）被忽視的另一半
再看看枕邊人，對我亦是寬容厚待有加，其胸懷簡直不亞于廣度眾生寺廟方丈——我父親重病后皈依的師傅上人！一切都是慈悲，都是成全，都是一聲好！
年歲與日俱增，欲求也越來越少，世味也愈來愈淡。衣食住行，一應從簡，鍋碗瓢盆的交響時常中斷。物質上的東西，已然退到了日子邊緣。我自有我的花繁柳綠，先生自有他的細水長流，彼此心如簡素，人淡如菊，穿越暗波濁流而孑立娉婷，無語也安然，倒也相安無事。
我吃素，他奉陪著，即使我于心不忍，主動提出給他加餐，去買肉沽酒，也遭笑顏婉拒，他說：“吃魚肉也是浪費，我無功受祿，何以敢當？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不添麻煩，最好。”于是，經常一周不聞肉味，半月不食魚腥，終年不見“殺氣”，吃活物是夢中的陶醉了。煙酒、麻將等一應不良嗜好，早就戒盡了。這樣“好好先生”，我又怎么能“虐待”人家呢？
但偏偏就“虐待”了。
首先是吃。但凡有什么好東西，不是孝敬公公婆婆，就是我的父母或者養老院的姑媽，再者也是兒子比他優先。輪到最后，成了習慣，他都快忘記世上有生日宴這回事兒，從來不過生日。更不提尋常日子，有什么好牙祭讓他打了。買蔬菜水果，我也分不清春秋伯仲。買的蘋果，不脆，勉強吃下去；買的黃圣果軟了，只是提醒下次注意摸摸；香蕉軟化了，囑我不買特價品。而我嘴上應著，卻總難擠出早上的黃金時間，迢迢地去菜市購買時鮮菜蔬果品。老是下午或晚上去超市，只能將就提些不太水靈的回家，“欺負”“老實巴交”的先生，自然成了常事。
其次是穿。那日和老朋友聊到近況，說起我好久不逛街，連衣服也不會穿了。冬天里，先生更是二十年如一日，穿著兒子出生前那件青布襖，天天“素面朝天”地面對學生，談笑自如。學生們常腳蹬幾百元一雙的“耐克”“阿迪達斯”，滿地奔跑著“李寧”。熱愛藍球的先生呢，網購對折的“361”“特步”，心滿意足，一穿上腳準得跨年。
這是個從來不在意穿衣打扮的人，自信滿滿，從來也不需要在這上面撐什么門面。可是，難道這一切，不是我的“功勞”？天長日久的耳濡目染，不是神也是仙啦！
住的也是十余年的.老房，周圍的親戚朋友、同窗同仁皆坐擁一兩套或者更多新房了，移居大都市的大有人在。由于我的“不識時務”、“不務正務”，早淡了一顆爭逐紅塵之心，時不時地熱衷慈善，捐捐小幣，做做義工什么的，自以為活出了人生的意義與價值。今日撫心自問，慚愧如春草蔓延。你愛世上所有人，獨獨“刻薄”了眼前人啊！同心同德，攜手并肩，一起打造紅紅火火的小家，雙雙找到安身立命的歸宿，也是安邦立國的大事啊。
行嘛，近年也不大動了。早年倒是風光過一陣。兒子才出生，在慶生宴前，就買了輛摩托車“突突”地開回。在上個世紀末，一家三口，就常坐在其上招搖，穿村過市，在小巢與婆家、娘家間如梁燕奔忙不休。直到兩邊的老人幫著撫大了小兒，這車也榮升為“旅行車”。我舒適地安坐后面，戴著太陽帽，抱著在風中一路“得意”之人的壯腰，任由他的疲勞開拓出一幅幅旅行地圖。我們仨就曾一天往返百余公里，趕赴京山游玩古意盎然的綠林寨。
摩托車終于垂垂老去，最后的記憶，便止于騎行故地，重游京山，去鴛鴦溪漂流。后來，我們也在暑假趕熱鬧，攜兒通過旅行社組團去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看奇峰險壑，溪流金巖，觀畫廊濃蔭，云山霧海。也隨著他工作在廣州，數登白云山，在南方茂密的竹林卸下仆仆風塵。
“俱往矣，數風流佳景……”如今，私家車滿世界找風光的太平盛世，我們倒成了資深宅男宅女，足不出戶了。
看看，對紅塵一遭離我們最近的親人，在花開水流的日子里，我們究竟付出了多少看得見的愛？以為是一場同甘共苦，以為婚禮許下了生死難離，以為戒指套住了天長地久，便有資格忽視他的感受，便有種種法子撒嬌，便有處處冷待他的需求。不過是飲食男女，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價值觀凌駕于平凡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上呢？
這個身邊人，一定委屈得夠久夠久了！還好，我總算醒來了，從一場夢里。
（四）不負天下
連最親近的人都如此，推而廣之，對遠親、朋友、同事、生客，我們又有多少愛心呢？
終其一生，我們都在自我與親人、社會和大自然之間，吃力地搖晃著平衡木。社會大眾有恩于我，就像要報答父母深恩，傾盡畢生心力也不能回報萬一。自然萬物生生不息，給我們提供一切寶貴資源和哲理。我們又能拿出什么來回饋呢？
那么，寧負我心，不負天下，是唯一的選擇！感恩戴德，知恩圖報，舍我其誰？無論什么時候，他人先行，他愿先滿，“我”就退到幕后吧，悄無聲息地，越遠越徹底！
感謝父親的慈愛，讓我反躬自省，回歸親情的暖流；感謝溫柔的夜，慈悲地摟抱我，舔我經年的傷痛，許我躺下休整愛的羽翼；感恩寬容如海的夫君，等我回頭，重拾一顆溫熱的心；感恩天下蒼生，扶助我領悟為人大道，即將踏出平凡而又無悔的余生……
掬一捧親情，惜取后悔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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