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挽留你,那些正消亡的記憶散文

　　十分湊巧，讀祝勇先生《再見老房子》時，為建新居，我二哥剛好拆了我家那棟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老木房。于是，《再見老房子》，猶如一顆沒熟透的梅子更讓我心里泛起了酸澀。連續(xù)兩天，連飯菜也因這股酸澀而變得索然無味了。

　　我家的老房子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建的。木結(jié)構(gòu)，土墻瓦頂。兩層四榀，雖未雕花鏤圖，卻也是我那做木匠的父親當年一錘一鑿，帶著兩個徒弟用近三年的工余時間豎起的。在一般人看來，這所房子與現(xiàn)代光滑整削寬敞明亮，且裝飾的富麗堂皇的小洋樓比，這房子幾乎可以用丑陋來形容了。然而，在我眼里，它很美，美得委婉含蓄，美得古樸莊重，那些被刀斧鋸鑿弄成方的圓的棱的扁的木頭，極和諧地被匠人們鉚合榫接到一塊，讓我不得不對這神奇的異類共處之境界肅然起敬。祝勇先生把這種美稱之為“幾何的美”。我看，似乎還可以稱作是“和諧的美”！

　　拆房時，我自是在場的，在那堵厚實的土坯墻轟然倒塌的那一刻，我看到父親蒼老的眼角閃過了幾點老淚。父親似怕我們兄弟看見，別過臉，悄悄用沾滿了老墻陳土的衣袖，連同著藏在這棟老房子里的幾十年記憶和淚珠一塊擦拭了，象墻剛倒下時飛濺起的塵灰。從此，淚水，記憶和灰塵都在父親的那一擦拭中徹底的消逝了！

　　與父親一樣，那瞬間，我亦神傷。這棟老房子里藏著我的童年，少年，青年，藏著我近三十年里太多的故事，或而這些故事未必美麗。但這些故事卻絕對深刻。就象似長在我身上的一個部件，本來是不可以分割的。可是，隨著那堆土機的接連幾次展臂，這些故事也就徹底結(jié)束了，和我曾經(jīng)與我相關(guān)的一系列文化符號、精神記憶和生活方式都一并消失！

　　于我，對老房子消逝的嘖嘆和憂郁，這還僅僅是一種對記憶情感的惋惜。或許，在稍后，在拆除了的老房地皮上重新聳起的建筑，很快就能沖淡了如今的黯然。同樣是因為老房子的消失，祝勇先生更神傷，更心痛。但他卻“將它視作為一片不能割舍的天地；歷史的尊嚴、民間的生命、民族的個性，美的基因和情感的印跡都在其中。”“已經(jīng)著魔一般陷入了昨天的文化里。”（馮驥才語）而且，他開始身體力行地為保護這昨天文化在呼號在吶喊了！《再見，老房子》就是祝勇先生一聲聲摻雜了他虔誠，熱愛和憤怒的嘶喊！

　　《再見，老房子》通過祝勇先生精致的文字勾畫出在時間隧道中失散了的畫面：北京的`胡同，上海的石庫門建筑，天津的老洋房，以及廣州的西關(guān)大戶與昆明的順成街……他用了大量足讓任何人都不得不對這些老建筑去驚嘆去向往的文字和圖片，深刻地緬懷了先人的創(chuàng)造，祖輩的精魂和昔時的生活氣質(zhì)。

　　這是個急功近利的時代。無論是文化的思考還是文化的守護，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都是個毫無意義的事情。隨著文化的變遷，傳統(tǒng)的昨日文化正在面對務(wù)實的現(xiàn)代文化嚴峻挑戰(zhàn)。或許，祝勇先生的這種固執(zhí)很值的我們?nèi)ビ懻摚何覀円�進步還是要守舊？我們?nèi)绾渭纫�進步又要延續(xù)傳統(tǒng)？這其實是個很尖銳的問題。

　　勿庸置疑，祝勇先生是個傳統(tǒng)文化的衛(wèi)道士！看看他的言語吧：“推土機正在煽動這坐城市脫離舊日的記憶”；“文物部門成為這棟老房子的最大敵人，這是我們經(jīng)常遭遇的黑色幽默”；以及開篇的那句“沒有一個國家的城市像中國這樣急于改變自身的面貌，傳統(tǒng)建筑被大量列入清洗名單”……在他的文章里甚至表現(xiàn)出了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對塵世的眷戀！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祝勇先生的思想未免有些急躁或者是偏激。但是，從另一角度上看，他的急躁與偏激不又恰恰證明了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癡迷與熱愛嗎？

　　我不是個戀舊者。然而，為我家的老房子的消逝，為身邊的那些成片的老建筑被后來的鋼筋混凝土建筑取代，我也曾迷離和惋惜。除了對記憶情感的一種依戀。內(nèi)心深處，恐怕也多少為傳統(tǒng)文化的淪陷而有過痛心！是的，正如祝勇先生的描繪，那些記憶中的老建筑，柔軟、夢幻一般，舒展緩慢，古舊斑斕。所有尖硬的事物都將在這里消失，比如時間、暴力或者呼喊。安詳、寂靜、唯美，具有銷蝕一切的力量（木質(zhì)的京都）。

　　多么具有誘惑力的文字啊！

　　不僅如此，除了這些視覺上的美感，在那些經(jīng)歷了漫長歲月修飾了的老房子中，那些幽香，那些繾綣、那些如水乳交融般的親情和鄰里關(guān)系，還有那些藏在青磚里門窗上斗拱飛檐間里的飛鳥靈獸……這些，卻又如何能被那些鑲嵌著玻璃幕墻的建筑怪物替代？

　　可這些，都在日漸消遁了，如天邊的霓虹，將燦爛一點點撕碎，然后，散的無影無蹤。即便是有人想強留住這一段絢爛，可是卻怎么能將之拼湊完整！

　　《再見，老房子》這本書不能說是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應(yīng)戰(zhàn)檄文。但這確實是發(fā)自祝勇先生最深心的吶喊！只可惜，在這個現(xiàn)實的時代，他的吶喊卻顯的有些低弱。有點象巨人和侏儒的對壘，勝負，實際上在戰(zhàn)爭一開始就立判了的。現(xiàn)代建筑用它的實用性和科學(xué)性輕易地占據(jù)了陣地的制高點，而老房子們，終于因為蒼老和難以適應(yīng)高節(jié)奏生活頻率，不得不被崛起聳立的摩天大樓淹滅。只有在不經(jīng)意間，或可在城市的垃圾場上，才偶爾聞得到老房子的一塊部件發(fā)出的已帶霉味的古香。——無論我們?nèi)绾螛O力守護！

　　幸運的是，祝勇先生用的筆和取景器為我們多少留下了一批記憶。那些已經(jīng)遁匿或正在遁匿的記憶，在一層被罩著祝勇先生的心血的紙上，看著，雖然凄慘，但依然真實，它們盡管無法將歷史全部還原，然而，畢竟給我們留下了對記憶遐想的空間。這，多少為我們已經(jīng)有些空虛的靈魂帶來了一些慰藉吧！

　　不得不承認，作為對悍護歷史文化的吶喊，祝勇先生的聲音有些無力。但是，正如馮驥才先生的評價：不是任何人都會富于這種文化情懷的。可是在當代社會與文明的轉(zhuǎn)型期，歷史文化多么渴望這種關(guān)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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