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改薪記的散文

且說西游取經團隊以其“131”（一人三妖一畜）的橄欖型組合，逢山開路，見水搭橋，有妖鋤妖，遇怪滅怪，一路上跋山涉水，歷經坎坷，終于湊得九九八十一難，取得真經修成正果，其“患難與共、互為犄角、少埋怨少折騰”的團隊精神特質一時傳為佳話。
　　本來“131”團隊倒也相安無事甚至于是其樂融融，卻不料雷音寺的管理層因了“創新造勢”的需求，拋出了一紙改薪條文，提出“再也不能這樣虛妄無為，再也不能這樣一團和氣”，號稱要從最根本的薪金制度入手，拉開檔次激發干事活力，催生自覺創造驕人業績，讓取經團隊“亂起來、動起來、火起來”，以“大亂象”實現“大發展”，成為雷音寺系統新的標桿。于是，改薪之風便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呼呼地刮了起來。悟空，這個曾經豪言“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后又收了心性“殫精竭慮，一切只為取經故”的英雄，便因了皈依和修成正果的緣故，有了為“幾斗米幾文錢”而平生出的絲絲煩惱。“改薪兩字好辛苦！”悟空忍不住發出了猴嘆。
　　我是誰？在改薪前，悟空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時間沒有閑暇來思考這個貌似無聊的問題，又或許他沒有足夠的思維境界來直面這個高深且糾結的問題。現在，改薪開始了，身份認定就成為繞不開的首要因素。根據《雷音寺成果工資分類實施辦法》（簡稱《改薪辦法》）的相關規定，薪金分類管理的前提是身份類別，什么身份拿什么類別薪金，所謂“看菜吃飯，量體裁衣”是也。放置于雷音寺系統的微觀背景之下，共包括寺務員薪金、相當于寺務員薪金、寺務事務類薪金、寺務事務類臨時薪金四個類別，分別對應于佛界、仙界、普通界、其他界等幾個界別。當初剛看到這個文件，悟空不假思索地把自己定位在了佛界，斗戰勝佛么，焉得有什么懸念？因此，他也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劃歸到了寺務員一列。不過，在《關于取經團“131”改薪方案申請報告的批復》上，悟空饒是睜大了火眼金睛，也只是看到了唐僧，看到了八戒、沙僧和白龍馬，卻始終沒有看到自己的大名。
　　為此，悟空很是憤慨，遂上訪至雷音寺薪改辦。阿儺主任熱情地接待了悟空，耐心地進行了說明。他表示，薪改是一個十分嚴肅復雜的問題，以如來為核心的寺領導高度重視，多次深入廟、宇、庵實地調查，多次開會專題研究，多次專門作出指示，集思廣益，精益求精，幾上幾下，才形成了這個方案。其中關于薪金身份的認定，是改薪方案的前提和基礎，其認定標準是慎重的、客觀的，充分考慮了寺系統口多數方的利益，是經得起推敲和檢驗的。針對悟空的疑惑，阿儺主任解釋說，“尊重歷史”、“以史為鑒”是此次薪金身份認定的主要原則，在“前世今生”的加權序列里，“前世”要大大重于“今生”。阿儺主任還專門針對取經團隊的情況進行了細致分析，認為就取經團隊的軌跡來說，分為“經前是什么”、“取經是什么”、“經后是什么”三個階段，其認定比重為7:2:1。經套用，唐僧最為清晰，經前金蟬子乃佛也，取經大唐長老為佛也，經后旃檀佛亦佛也，加權10分；八戒、沙僧雖然經后未成佛，但經前的天蓬元帥、卷簾大將身份，卻是可以參照佛仙界來予以認定的，其整體的加權分數當在8分左右；白龍馬的龍太子身份，遜色于仙界，終究出自名門，可折半認定，其整體加權分數在6分左右；而悟空雖然斗戰勝佛加身，但經前的石猴身份很不清晰，無法予以認定，加權分數最多3分。介于此，按照《改薪辦法》中關于“身份認定加權分在8分及以上的，列入寺務員管理序列；6分及以上8分以下（不含8分）的，列入相當于寺務員管理序列；6分以下（不含6分）的，列入寺務事務類管理序列”的規定，“131”團隊中，唐僧、豬八戒、沙和尚領取寺務員薪金，白龍馬領取相當于寺務員薪金，悟空只能領取寺務事務類薪金。至于是正式類薪金還是臨時類薪金，則由取經團隊研究后加以確定，并上報審批。末了，阿儺主任半是鼓勵半是提醒說，薪改是制度性安排，不可能因個體而予以改變，要以大局為重，正確看待個體得失和進退留轉，多謀事少謀利，“不以薪金之高而喜，不以薪金之低而憂”，埋頭工作，開創新局面。如果糾纏于制度安排，無事生非，影響薪改辦工作，那就屬于無理鬧訪，寺里必將作出嚴肅處理。
　　悟空終究識得大體，經過取經的磨礪，已然身在圈中成為“圈中人”的他，斷然懂得“盲從飛花雪月，服從春花秋月，不從鏡花水月”的“圈中定律”，于是在無可奈何中服從了“寺務事務類”的身份認定。
　　悟空才始稍稍抹平“我是誰”的尷尬，“為了誰”、“依靠誰”的困頓又接踵而至。按照《改薪辦法》的成果認定，非常重視量化標準，每一項目標達成都有具體的支撐數據。在“自覺學習佛法知識，爭做智慧型僧眾”、“積極弘揚佛法理念，營造普惠型佛氛”、“善于踐行佛法標準，樹立慈悲型佛像”三大目標架構下，分別設有學習佛學典籍數目、時間、次數、撰寫體會文章篇數，從事佛法宣講次數、時間、受眾、評價，按佛法要求行善次數、主題、眾生反響等量化要求。對照這個規定，悟空怎么也找不到“降妖除魔”在目標達成中的位置。倒是唐僧，學習、宣講、實踐，一一對應，極為貼切；就連八戒、沙僧、白龍馬，也在跳經擔“熏經”、落妖窟“磨經”、勸妖行善“用經”等找到點位置。取經為了誰？按照寺領導的權威界定，“已行善，人向善，處處皆善”是也。而降妖除魔只是在“善”的路上的一種輔助手段，是外在相狀，算不得本源。在這個意義上，悟空的作為應該也只能屬于淺層次、表層次，登不得大雅之堂。同理，在依靠誰這個問題上，悟空逞勇好斗的個人英雄主義、訪仙問道的精英至上主義，都有脫離最廣大蕓蕓眾生的嫌疑，和《改薪辦法》“草根主義”、“普惠主義”的理念是大大游離的。如此種種，讓悟空的改薪前景一片黯淡。好在如來、觀音等寺領導還是充分考慮了悟空在取經路上的諸多勞苦，在他們的親自關心和過問下，本來要列入寺務事務類臨時薪金管理的悟空，終于被破格列入了寺務事務類正式薪金序列。
　　“還是你們寺務員好，有歸屬感，薪金穩定，地位高。在我們這些草根大圣中，你也算得是翹楚了吧。”若干年后的一次聚會上，開著牛馳、坐擁十幾處洞穴的牛魔王如是羨慕悟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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