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市雅禮中學(xué) 徐昌才
宮女和詩人之間總是發(fā)生一些傳奇的故事，據(jù)說孟棨的《本事詩》記載：詩人顧況在洛陽時，常和幾位詩友到宮苑中去游玩。一次，他在御水河中撿到一片梧桐葉，上面題著這樣四句詩：“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顯然，這是一首宮女寫的詩，詩歌訴說了宮女不見君顏，虛度青春，失去自由，失去愛情的悲苦遭遇，表達(dá)了她對這種幽居深宮、寂寞無聊、孤獨(dú)難遣的鳥籠式生活的嗟怨，流露出對外界自由幸福的美好愛情的向片。當(dāng)然，詩歌表達(dá)的是一種無望的希望，是一份凄美的感傷，唯其如此，我們才更加憐惜、同情這位紅葉題詩，托葉傳情的女子。
第二天，顧況也題詩紅葉，到御水河上游將紅葉放入水中，詩歌這樣寫道：“愁見鶯啼柳絮飛，上陽宮女?dāng)嗄c時。君恩不閉東流水，葉上題詩寄與誰？”詩歌前兩句寫景，觸景傷情，抒發(fā)詩人對宮女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桃江柳綠、鶯歌燕舞的大好春色本當(dāng)令人流連忘返，沉醉不醒，可是對于紅顏易衰，青春易逝，愛情無望，幸福無著的宮女來說，眼前這番“良辰美景”只能令他肝腸寸斷。陷身愁情苦海而不能自拔，哪里還有心情觀花賞景呢？后兩句則探問宮女寄詩與誰，表達(dá)了對宮女的深切關(guān)注。宮女居深宮大院之內(nèi)，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生活，得皇上百般寵幸，可是，這一切阻擋不了她對自由生活的憧憬和沖破樊籠的強(qiáng)烈愿望。你瞧，那禁閉不住、匆匆東去的流水不就是宮女?dāng)[脫束縛、向往愛情的心思的生動寫照嗎？在閑愁似海、度日如年的日子里，還能對外面的自由世界保持一份關(guān)注、一份執(zhí)著、一份掙扎，盡管這種憧憬對宮女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可是，我們?nèi)砸趯λ挠柰椤z憫之時，獻(xiàn)上我們衷心的祝福，祝福她奇跡天降，好夢成真！
大約又過了十多天，顧況又撿到一片題詩的樹葉，詩說：“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dú)含情？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乘春取次行。”前兩句寫宮女在痛苦環(huán)境中產(chǎn)生的美好幻想，是喜；后兩句寫宮女走出幻想世界后所感受到的雙倍痛苦，是悲。宮女偶然題詩樹葉，無非是對宮中寂寞苦悶生活的一種排遣，對自由生活的一種追求，本來不指望真的會得到什么好的結(jié)果，萬萬想不到的是，樹葉卻真的被人拾到了，而且竟有了回音！這怎能不叫她欣喜萬分？盡管她不認(rèn)識撿葉和詩的人，更不可能相見，但內(nèi)心已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出”字側(cè)面寫出了宮女目送葉去，心與俱遠(yuǎn)的情景，這片小小的梧葉，成了她的化身，既負(fù)載著她的巨大痛苦，又浮載著她的縹緲的希望。“獨(dú)”字可見有人同樣題詩酬和，對她脈脈含情；茫茫人海，蕓蕓眾生，竟然有人有緣與她以這種奇特的方式交往，她怎能不萬分慶幸呢？當(dāng)然，宮禁森嚴(yán)，宮女是絕對不可能自由出宮的，留給她的只有哀嘆不如乘春而去的樹葉了。
無獨(dú)有偶，唐代還流傳一個更奇巧的故事。唐宣宗時候，詩人盧渥一次偶然走近御水河，拾到一片紅葉，上面題著一首絕句：“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盧渥將紅葉小心地收藏在衣箱中。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宣宗突然大發(fā)慈悲，放出宮女，讓她們嫁人。有一個宮女嫁給了盧渥，正好是那題詩紅葉之人。結(jié)婚后見了紅葉，感嘆地說：“當(dāng)時偶然題詩，想不到被你得到！”或許這就是“千里姻緣一葉牽”吧。詩歌前兩句責(zé)問流水太急，訴說深宮太閑，不明寫怨情而怨情自見。一個少女長期被幽禁在深宮之中，有時會有流年似水，韶華易逝，青春不再之恨，有時也會有深宮無事，歲月難遣，空虛無聊之苦。這兩句詩，以流水之急與深宮之閑形成對比，不露痕跡地表現(xiàn)這種看似矛盾而又交織一體的雙重苦恨。詩歌后兩句正面直寫宮女對隨波而流，去到人間的樹葉的殷殷祝福，其實(shí)是在表達(dá)自己身受幽囚的憤懣和對自由生活的憧憬。全詩文筆曲折含蓄，委婉深沉，的確是一首“其寫怨境，不在表面，而在空際”（俞陛云《詩境淺說續(xù)編》）的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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