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義
此詞寫于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辛棄疾六十六歲，在鎮(zhèn)江任知府。當時韓侂胄執(zhí)政，正積極籌劃北伐。辛棄疾支持北伐抗金的決策，但他認為應當做好充分準備，絕不能草率從事，否則難免重蹈覆轍，使北伐再次遭到失敗。辛棄疾的意見是非常正確的，可惜沒有引起南宋當權(quán)者的重視。一次他來到京口北固亭，登高眺望，懷古憶昔，心潮澎湃，感慨萬千，于是寫下了這篇千古傳誦的杰作。
上片即景生情，由眼前所見而聯(lián)想到古代兩位著名的英雄人物。“千古江山”六句，追憶三國時的吳帝孫權(quán)，感嘆山河長存、人世滄桑。辛棄疾十分仰慕孫權(quán)，曾多次稱贊他具有雄才大略，敢于和強敵曹操、劉備抗衡，確保父兄基業(yè)，使東吳政權(quán)得以鞏固。京口一度作為吳國的都城，是在孫權(quán)稱帝后才發(fā)展起來的。作者于此懷古，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他。這六句的大意是：雄偉壯麗的江山千秋萬代依舊如故，可是卻無處尋找孫仲謀那樣的英雄人物，當年的歌舞樓臺經(jīng)過長期風吹雨打早已蕩然無存，英雄的業(yè)績也隨著時光的消逝而無影無蹤。悼古意在傷今，言外之意是說當前無人能夠力挽狂瀾，振興宋室，抵御外侮。“斜陽草樹”六句，緬懷東晉時的劉裕，盛贊其北伐時的雄姿和聲威，暗示出自己殺敵報國的決心。劉裕于東晉末年揮師北伐，先后滅南燕，后秦，曾一度收復洛陽、長安等地。京口是劉裕(寄奴乃其乳名)的出生地，也是他起兵的地方，所以作者接著又想到了他。這六句的大意是：夕陽映照著荒草雜樹，一條普普通通的街巷，人們都說劉寄奴曾經(jīng)在這里住過。遙想當年，他統(tǒng)帥雄師北伐，橫戈躍馬，氣吞山河，轉(zhuǎn)戰(zhàn)萬里，勢如下山猛虎。以上兩段懷古，都與京口有關，由當?shù)仫L光引出歷史人物，將寫景、敘事、抒情融為一體，筆調(diào)沉雄凄婉，意境蒼涼悲壯，寄寓了作者對國事的感慨和憂慮，意蘊很深。
下片換頭“元嘉草草”三句，用宋文帝劉義隆失敗的故事，告誡南宋當權(quán)者對北伐應當做好充分準備，切不可輕敵冒進，草率出兵。據(jù)《宋書王玄謨傳》，宋文帝曾對殷景仁說：“聞玄謨陳說，使人有封狼居胥意。”于是在元嘉二十七年(450)派王玄謨進攻北魏，結(jié)果由于準備不足，料敵不明，而遭致慘敗。又據(jù)《宋書索虜傳》，元嘉八年(431)，宋文帝因滑臺失陷，曾作詩說：“惆悵懼遷逝，北顧涕交流。”詞中用三句話概括劉義隆的失敗，言簡意賅，目的在于以古鑒今，提醒主持朝政的人吸取歷史教訓，不要讓“倉皇北顧”的悲劇再演。這充分說明辛棄疾深謀遠慮，老成持重，對形勢有著清醒的估計和認識。可惜他的忠告并未受到南宋當局的重視，結(jié)果“開禧北伐”終于遭到慘敗，重蹈了“元嘉草草”的覆轍。這三句借古喻今，凝聚著詞人對國事的隱憂，針對性是很強的。“四十三年”三句，宕開一筆，由懷古而轉(zhuǎn)入憶昔。回想四十三年前，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曾占領揚州等地，造成嚴重的破壞，這情景記憶猶新。可是如今局面還是和當年一樣，山河破碎，中原未復，祖國仍未統(tǒng)一，而自己卻由“壯歲”進入了暮年，怎能不使人無比悲痛、感慨萬端呢?“可堪回首”三句，再推進一層，由回憶自身的經(jīng)歷而轉(zhuǎn)入描寫當前的時事。詞人站在北固亭上，仿佛看見江北瓜步山上烏鴉亂飛，聽到社鼓咚咚，人們正在佛貍祠下迎神賽會哩！詞中所展示的這幅畫面含義很深，耐人尋味。作者的意思是說，拓跋燾(佛貍)本是外族入侵者，人們竟在他的祠廟前祭祀，鼓樂喧天，鬧得不亦樂乎，說明在百姓心里民族意識已經(jīng)模糊。這都是由于南宋統(tǒng)治集團茍且偷安，執(zhí)行妥協(xié)投降政策造成的惡果。“可堪回首”，一語千鈞，不但使后兩句的畫面具有了深刻的政治內(nèi)容，而且也表達出作者憂時傷世的強烈感情。結(jié)拍三句，以老將廉頗自喻，概括了自己一生的坎坷遭遇，表明如今雖然年紀老大，但雄心猶在，尚能為國殺敵立功，但朝廷是否了解我的一片忠心而加以重用呢?實在難以逆料。全篇以疑問句結(jié)束，反映了作者雖然被重新起用，但仍感到不受重用，難以盡展其才的苦悶心情。
這首詞寫得沉痛悲壯，語言精煉深刻，雖然用典較多，但都關合時事，用得十分貼切，藝術感染力很強。詞的結(jié)構(gòu)嚴密，層次井然，既有寫景、敘事，又有議論、抒情，縱橫開闔，一氣貫注，思想性和藝術性達到了高度的統(tǒng)一，是稼軒詞中很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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