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希：故事里的事

　　大家好：

　　首先謝謝各位同學們，我還是第一次在這么大的場合，這么多的聽眾面前談自己的作品，談自己的人生。我說實話，開始有些緊張，剛才同學們的一通掌聲，打消了我很多緊張的念頭，就稍稍使自己平靜了一下。因為我想今天主要是跟同學們一起分享一下我的作品，和我人生之間的一些關系，主要是故事里的事吧。

　　因為我從小就有一個壞毛病，喜歡跟人講故事，老怕自己記不住，所以就喜歡跟人白活，白活完了，人家說你這一句根本說得不對，我說真的不對嗎，那我再回去看看，第二遍我肯定能說準，也就永遠記住了。作為一個導演，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對生活有沒有質的理解，或者說你有沒有透徹的表現力。

　　我跟我的愛人是同時來到北京的，同時也在面對學習，她在中戲的導演系，我在電影學院導演系。但是北京的生活跟我們想象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由于這個學習過程的完成，你要面對真正的社會實踐的時候，問題就來了，首先一個問題就是單位是不可能有住房的，你要租房子，租房子面臨著你要有經費，那么當時我們確實囊中羞澀，所以我們就租了一個大概六平方米左右的一個防震棚，這個防震棚的中間，還長了一棵樹。因為我是南方人，到了北京初始的時候，它那個蜂窩煤，我以前說實話在家里也沒怎么弄過，稍不留神就黑，這一黑那一個屋你就沒法待，外邊是零下十七度，屋里最少也得是零下十二度，就是你得凍死，但是有一點，我們兩個人度過的這段日子里頭，我們特別快樂。

　　我當時印象特別深，因為我的夫人長得很漂亮，當年長得很漂亮。1990年，1991年的時候，我印象特別深的就是有一個美國人，可能是華僑，可能是富二代，比較富有的一個人，可能喜歡上我的夫人了，然后有一天就托一個人來跟我談判，就說高希希，我找白玉這么長時間，她理都不理我，就說她已經有愛人了，他說你沒結婚啊，就是這意思，他說我能不能給你三十萬美金，他說你把這個事放棄啊，我當時想了一下，其實心里也打了一個盹，因為我們每天面對的都是窘迫的經濟狀態，其實那三十萬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是為了某種理念，我還是很硬氣地說了一句，我說這個錢應該不屬于我，我說如果白玉要是愿意，我說這個錢你應該給她，它應該屬于她，我說我只有一個份——離開。結果說完以后，他就覺得沒有戲了。所以從這一點，我對我的夫人有一種終生的感激，就是那個時候，從我們兩個的條件，男女生的條件來說的話，非常感激她能看得上我，而且在那么多誘惑面前，還堅韌不拔地跟隨我到今天，我覺得也是一份感激，所以才有了《結婚十年》。《結婚十年》當時給我劇本的時候，我一打開，就好像翻開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就是這樣拿到劇本以后，我只跟陳建斌和徐帆倆人說了一句話，我說你們兩個人只要演得像兩口子，這個事我就能保證它能成，能感動他人。

　　確實我夫人懷孕的時候，我們的條件（很差），那個時候我還住在平房里頭，我們每天要為各種自己的事業去奔忙的時候，擠公共汽車我也不能老陪著她擠，就是我沒想到社會的好心人還是多。

　　為什么給大家放這兩段視頻，因為這恰恰是我到北京以后很重要的兩段經歷，其實就是在我們單位的門口，因為我們是外地人在北京，有的時候會有一些口音，我去我們旅館里頭去找我的一個制片去說事，結果門口保安就覺得我是外地的，可能是不是有什么偷盜嫌疑，咔！就給我攔住了，一把一揪，他說找了你們半天了，我說找我干什么，可能認錯了人了，他說就是你這樣的口音，外地人，是不是有什么偷盜行為，就給我一揪，就打起來了，四個保安就對著我一個，就把我往街上揪，就正在揪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啊”一聲叫。其實我夫人當時拿的不是菜刀，拿的是一個書包，里頭裝了我們剛剛買的書，她在門口，跟我另外一個同事在說話，結果突然一下咣咣咣，那書包就砸過來了，她那時候挺著大肚子，懷著我現在的女兒，我一看我更慌了，我就推那邊還得保護這邊，最后保安一看，發現自己有問題就跑了，跑完以后我回頭罵她，我說是你來救我還是我來保護你啊，你這不是起哄嘛，她說那我也不能看他們打我老公啊，我說你這肚子里是懷著孩子的，她說那也不行。所以其實這些都是生活里點點滴滴的細節。

　　《結婚十年》里頭好多的場景都是我們在生活里頭直接面對的，而且我覺得那些東西是挺有質感的，早上起來都得拿著開水去一點一點把外面凍的水龍頭給化凍。一幫同學，每一天或者隔一兩天就會出來聚一次，就囊中都羞澀，就不許留城根兒，你身上有多少錢，你身上有多少錢，湊起來，能湊五塊錢，湊五塊錢，就按五塊錢的標準吃，湊十塊錢，就按十塊錢的標準吃，就大家湊在一起，然后誰解決啤酒，一人來一杯啤酒，就完了。就暢談理想，暢談我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和要拍的戲，就這個過程里頭，我覺得特別快樂。孩子們，可能你們都沒有過這個經歷，但是我覺得這一些經歷，對于我來說都是一種特別特別好的財富，到對后面的創作，因為每一個細節，最后我能感覺到它的質感，所以說我特別感激生活。

　　《甜蜜蜜》恰恰也是我在朦朦朧朧的時候，看到大哥哥大姐姐們的那份堅守，同時也是我自己，面對愛情的一種表白吧。因為愛，你既然承諾了，你就要去面對，而且是一生。所以這個特別重要。我后面的作品有很多的地方，實際上來源于我在初小的時候的教育，和自己的一些人生經歷帶到作品里面去面對的。我印象特別深，應該是在我近五歲的時候，在一個夜晚，咣，我們家的門就被一群人給撞開了，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的父親就被一群人，給拎起來抓出去了，我媽媽連任何反抗都沒有就趕緊把我抱起來，就不讓我有任何聲音。我會覺得很奇怪，因為闖進我們家門的人都是我在白天，甚至在上個星期看到的那些特別熟悉的面孔，我就看到我父親被摁在井臺上，讓那個叔叔重新在抽他，在打他，我問我母親，我說小向叔叔為什么要打爸爸，她說你還小，你不知道，有的老同志就來勸說我的母親，說如果你要為這個孩子好，最好的辦法就是離婚，斷絕一切關系。母親想了很久，我記得那幾夜她是徹夜未眠，突然一天就跟我說，希希，帶你去見爸爸行嗎，我說我當然高興，我已經有快一年沒有見到我父親了。那個時候是個冬天，我印象特別深，她說一會你爸爸就會從那邊走過來，你一定不許叫爸爸，我說為什么我的爸爸我不能叫呢，她說這個以后媽媽跟你解釋。完了以后，我就看著不遠處有一群穿著黑衣服的人，扛著笤帚，就往這邊走過來了。在這個過程中，我一看見我的父親在隊伍里的時候，我就下意識地就叫了。就在叫的那一瞬間，我母親一下子就把我給捂住了，就死死地憋住不讓我說這句話，我看到我母親是抬著頭，盯著我的父親，而那個時候，我的父親也是在隊伍里發現了他的兒子，我所有的精力都在他那雙眼睛上，那雙眼睛是充滿了血絲，像狼一樣，就盯著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吱聲，慢慢慢慢從我們的身邊滑過去，就這么一個交錯以后，我跟我母親在那兒，在那個寒風下站了十分鐘，什么話都沒說。她就說希希我們回去吧，就是在這一瞬間，我母親做了一個終生的決定，她說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離婚。

　　所以這一段經歷實際上對于我今后面對作品的這種堅韌和頑強，是有極大的理念的，我母親就是這樣帶我度過了五年，然后回到城里的，其實我要感激我母親最重要的一點是她給了我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種堅強。

　　最后想跟大家說的就是，其實對于你們青年來說，努力去進取，每一步都是有意義的，每一步對你人生都是重要的。珍惜它，同時面對自己，這也是我對我女兒的一句話。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