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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舜欽詩歌鑒賞
滄浪靜吟
（宋）蘇舜欽
獨繞虛亭步石矼，靜中情味世無雙。
山蟬帶響穿疏戶，野蔓盤青入破窗。
二子逢時猶死餓，三閭遭逐便沉江。
我今飽食高眠外，唯恨澄醪不滿缸。
【注】蘇舜欽（1008-1048），字子美，祖籍梓州銅山（今四川中江），北宋著名詩人。屢次上書朝廷，議論時政得失。慶歷四年（1044），因“稍侵權(quán)貴”，被捕入獄，革職為民。退居蘇州，筑滄浪亭，自號滄浪翁。有《蘇學(xué)士文集》。此詩寫于蘇州滄浪亭閑居時期。
（1）滄浪：滄浪亭。在今江蘇蘇州市。原為五代吳越廣陵王錢元璙后人的池館。蘇舜欽以四萬錢購得，筑亭其中，取名滄浪。園內(nèi)假山曲水，多草樹花竹，現(xiàn)為蘇州園林著名景觀之一。
（2）虛亭：山亭，即滄浪亭。
（3）石矼（gāng）：石橋。
（4）二子：指商末孤竹君之子伯夷和叔齊。初，孤竹君立次子叔齊為繼承人，叔齊讓位，伯夷不受，后二人棄位奔周。反對周武王進軍伐商。武王滅商后，他們逃到首陽山，不食周粟而死。
（5）三閭（lǘ）：指屈原，他曾任三閭大夫之職。
（6）恨：遺憾。
（7）醇醪（láo）：清酒。醪，本指汁滓混合的酒，即酒釀。
（8）缸（hāng）：可盛十升的酒器。
參考譯文
繞過空亭，步上石橋，我獨自閑步，覺得這靜謐中的情趣舉世無雙。山林的蟬兒，邊叫邊飛穿過空疏的門戶；野生的青藤曲屈盤繞，伸入破敗的小窗。伯夷叔齊恰逢周朝盛世尚且餓死，三閭大夫屈原遭貶放逐自沉汩羅，我如今飽食終日，高枕無憂。唯一的遺憾便是這清澄的美酒太少，不能盛滿大缸。
賞析
公元1044年（慶歷四年），蘇舜欽被范仲淹推薦入朝為官。其岳父杜衍時與范仲淹共同主持新政。反對新政的舊黨欲動搖范、杜的地位，遂構(gòu)陷彈劾蘇舜欽以“鬻（yù）故紙公錢召妓樂”，坐監(jiān)守自盜之罪，被削籍為民。詩人退居蘇州滄浪亭，此詩便為其閑居時所作。
《滄浪靜吟》是北宋詩人蘇舜欽被貶蘇州之后所寫的一首詩。題為“靜吟”，全詩也環(huán)繞一個“靜”字，極力描寫環(huán)境的靜和心情的靜，實際上卻是不能平靜的，詩中就隱隱流露出他憤恨的情緒。
詩的前兩聯(lián)即描寫滄浪亭的靜謐。首先詩人安排了“靜”的背景，營造出“靜”的意境：“獨繞虛亭步石矼”。“獨”“虛”二字表明詩人此時是獨自一人在滄浪亭中散步。偌大的園林，四處靜謐無聲，或許有人會感到冷清孤寂，而詩人卻專愛這“靜中情味世無雙”的空靜淡雅的氛圍。靜謐中的心情和滋味獨一無二，頷聯(lián)就此進一步展開，加以具體詳細(xì)的描寫和說明。
“山蟬帶響穿疏戶，野蔓盤青入破窗”，前一句以動寫靜，后一句化靜為動，更顯出“滄浪亭”的幽靜和詩人此刻平和自樂的情緒。在中國古代詩歌中，以動寫靜的名句當(dāng)屬六朝梁代王籍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入若耶溪》），鳴蟬的鼓噪聲，飛鳥的清鳴聲，才更反襯出林間山中的靜寂、清幽。“靜”的意境極難表現(xiàn)，歐陽修在《六一題跋》中論畫道：“飛走遲速，意近之物易見，而閑和儼靜，趣遠(yuǎn)之心難形”。意即畫面容易表現(xiàn)實物的形狀動感，難以表現(xiàn)人物的內(nèi)心感受。而營造出澹泊閑靜的意境則是難上加難。詩畫同源，二者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手去上頗有相通之處。因此，中國古代詩人多采用寂中有音、動中見靜的手法，利用能引發(fā)人們特殊感受的聲響和動態(tài)來反襯靜境和靜意。
正如錢鐘書先生所說：“寂靜之幽深者，每以得聲音襯托而得愈覺其深”（《管錐篇》）。這里的“山蟬帶響”也正是利用蟬聲來突出環(huán)境的清幽寧靜，韻噪相映，反襯其靜，給人以極為真實貼切的感受。此外前人詩中也常運用化靜為動的表現(xiàn)手法，六朝宋代謝靈運“白云抱幽石，綠筱媚清漣”（《過始寧墅》）的詩句，不僅將相對靜止的白云、綠竹擬人化，同時賦予二者以動感，這種擬人手法和化靜為動手法的的運用，更能雄現(xiàn)出平中見奇、似動實靜的特色。此詩中“野蔓盤青入”便是將藤蔓這一靜物動態(tài)化，寫出了它在盤旋回繞中偷偷伸進破舊窗子的“動”的過程，這種“動”，更深化了滄浪亭中安靜的氣氛。胡仔評價蘇舜欽說：“真能道幽獨閑放之趣”（《苕溪漁隱叢話前集》），此聯(lián)可做為典型的一例。
后兩聯(lián)引用兩個典故，將它們與詩人的情況相對照，以此來表明詩人平靜恬淡的心情。“二子逢時猶死餓”是寫伯夷和叔齊的故事。一般認(rèn)為，周朝開國初年可謂太平盛世，兩人生而逢時卻因不食周粟而死；“三閭遭逐便沉江”是寫三閭大夫屈原的故事，他遭人構(gòu)陷，放逐湖南湘江一帶，而后自投汩羅江。
詩人與屈原一樣受人毀謗而遭貶，與伯夷、叔齊一樣適逢政治革新的年代，但卻無所作為。即使這樣，詩人并未意志消沉投江而死，也并未“拒依周粟”忍饑而亡，而是每天尚能“飽食高眠”。因而詩人頗覺心滿意足，歡欣慶幸。與歷史人物的悲慘遭遇相比，詩人遭貶謫但仍能隱居滄浪亭算是十分幸運。所以他在滄浪亭的靜謐環(huán)境中深切地感受到了離實遠(yuǎn)禍、自得其樂的生活情趣，“跡與豺狼遠(yuǎn)，心隨魚鳥閑”（《滄浪亭》），因而他覺得“靜中情味世無雙”。
詩人的心境當(dāng)然不像滄浪亭的靜景一樣平靜如水。蘇舜欽以遷客身份退居蘇州，內(nèi)心愁怨交集，萬分感慨。他本是“慷慨有大志”的志士，以“出手洗乾坤”（《夏熱屋寢感詠》）為已任，結(jié)果卻是“予年己壯志未行”（《對酒》），蒼生有難未能濟，只能隱居園林，聊以度日。對于他這種“致君事業(yè)堆胸臆”的人來說，“卻伴溪童學(xué)釣魚”（《西軒垂釣偶作》）的閑居生活極為壓抑。“修竹慰愁顏”（《滄浪亭》），“愁與酒相攻”（《春日懷舊游》），“大叫欲發(fā)狂”（《舟中感懷》），這些退隱后的詩句都渲泄出詩人內(nèi)心深處的憂憤之情。
本詩尾聯(lián)中“唯恨澄醪不滿缸”，以夸張的手法，表面是強調(diào)自己了無牽掛，心如止水的恬淡生活，而從反面映襯出詩人內(nèi)心的怨懣、牢騷和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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