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民師的日子散文

　　當民師的日子已經很遙遠。那時每天上半天課，再回生產隊勞動半天，沒有工資，只在隊里記工分。學校在鄱陽湖邊的一座小山丘下，后面是一片翠綠的竹林。兩排平房，前排是教室，后排只有兩大間，一間辦公室，一間是老師的集體宿舍。宿舍旁邊，依墻搭了個棚子做廚房。學校

　　連塊操場都沒有，好在前面就是一彎湖汊。枯水的冬天，學生們就在平坦的湖洲上追逐戲鬧，老師們有時也躺在那軟綿綿的湖草上聊著天曬著暖烘烘的太陽。一直到來年，桃花汛來了，鄱陽湖水水悄悄地逼上來。孩子們才轉到竹林中去，尋找他們另外的樂園。

　　記得第一堂課時，很多人聽課。原來，大隊小學第一次附設初中班，缺個語文老師，教過我語文的校長，便極力推薦我。但許多人見我靦腆，言語極少，不信我教得了，都來探個虛實。那天上的是巜社戲丨。魯迅先生筆下的平橋景致和我們鄱陽湖水村的景色雖然不盡相同。但這里也有碧綠的麥田，旺盛的羅漢豆，長滿水草的湖蕩。孩子們最快意的是在湖洲上放豬牧牛，在河港里摸魚釣蝦。也許，正是文章與生活中相似的景觀，喚起了孩子們對往事的甜甜的回憶，他們才會聽得那么專注，會意。只是讀到桂生、阿發他們偷六一公公的羅漢豆時，教室里有過一陣小小的騷動和“嗤嗤”的笑聲。當我布置完最后一道題目時，下課的鐘聲剛好敲響。我至今不明白，是魯迅先生在天有靈，還是老校長苦心安排，這時間上分秒不差的把握，使我終于通過了聽課者挑剔的考試。

　　春去秋來，每天在同學們朗朗書聲中，我眺望著太陽在鄱陽湖的浪谷里躍起。等到月亮爬上竹林時，我又帶一身泥香，啃一只紅薯，匆匆奔走在通往學校的阡陌上。一份耕耘，一份收獲。一年過去了，我們班二十幾個學生中，有十幾個成績特好。無論是縣里的，公社的統考抽考和競

　　賽，他們幾乎都穩操勝券，榜上有名。那個時侯，做老師的感覺真好。

　　有一次，縣里組織中學生作文比賽，我帶幾個學生去參賽。把他們送進賽場后，我心里很自信，沒有守在場外候著，就沿著大街閑逛。縣里的圖書館重新開放，我就進去，到了閱覽室，人家問我要閱覽證。我解釋說，農村的，帶學生參加作文比賽，沒法兒辦。人家挺熱情地說，

　　是老師，拿工作證押一下也行。我不好意思地告訴她，我，……“赤腳”老師，工作證也沒有。管閱覽室的小女孩不解地朝我腳上的解放鞋看一眼。旁邊一個等著辦閱覽證的中年女人很精明地挿嘴，鄉下那種沒有工資，只拿工分的老師？我連連點頭，手很自然摸出一本小小的，牛皮紙封面上印了最高指示：“農業學大寨”的記工冊。小女孩很有興趣地翻開，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囗月囗日教書半天挑糞半天囗月囗日耙田半天教書半天……

　　她終于把記工冊還給我，很燦爛地笑著拒絕。我失望地在各色眼光的目送中離開，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我忽然明白，我只是個“另冊”上的老師。

　　這年冬天，校長叫我去，告訴我，大隊調整“赤腳”老師，要我回家等消息。我想問為什么，但看到校長一臉無奈，就忍住了。

　　我離開學校，就再也沒有回過。離開學校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已經記不清楚。只記得后來讀路遙的《人生》時，讀著讀著，禁不住伏在《人生》上痛快地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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