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春天走進德夯散文

　　今年春天，我因事去吉首，在城里擁擠的街巷中走了幾天，很有些倦怠，于是朋友建議到德夯風(fēng)景區(qū)去玩玩，說是離市區(qū)僅四五十里地遠，可以消消這幾天的疲倦。早晨，我們吃過一碗湯汁濃辣的牛肉米粉后，主客七人便租了一輛用雙排座改制的蓬車駛往風(fēng)景區(qū)。途中經(jīng)過矮寨，只見北面疊翠的山群上有三支花瓶樣的奇峰兀立在云濤中，由吉首通往川、黔、鄂的公路便在這青黛的瓶峰上蜿蜒盤旋。由山腳往上看，那疾馳在柏油馬路上的汽車，恰似一個個小甲蟲。

　　過了矮寨山腳，汽車沿著一條簡易公路向山中岔去，一路上樹木蒼翠空氣氤氳。寬闊的峭壁宛如巨大的板塊凌空閃耀，沒多久忽有鐫著“德夯”兩個紅字的一掌懸崖從眼前飛馳而過。德夯便驚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了！

　　德夯，意為峽谷，是苗家語言。

　　中國人的詩情，總是在早春時節(jié)醒來，從心頭到筆端，舒展開一些美麗的發(fā)現(xiàn)。唐代詩人賀知章的《詠柳》寫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這德夯的早春二月，雖然不是江南水鄉(xiāng)那般楊柳依依，晴絲裊裊，畫船煙波，綠水如藍，但漠漠春寒里，三點兩點雨，十枝五枝花，在紅綠相映、鶯聲疊起中，已透出了春的濃濃消息。那一片蒼蒼莽莽的山，那一谷郁郁蔥蔥的綠，那一溪閃閃亮亮的水，美得讓你蕩氣回腸！一瞬間，人彷佛從冬眠中醒來，精神為之一振，更為之一爽！看膩了城市的繁華，聽膩了城市的喧囂，一置身這莽莽叢林，幽幽峽谷，即便是無緣于詩人筆觸，也會讓這早春的氣息喚起你詩一般的山水靈氣！

　　同行的吉首主人告訴我們，要是夏天來這里感受便更不一樣了。夏天，本是流火的季節(jié)。但那時的德夯，卻是一溝的清清涼涼。由于峽谷兩邊高山屏障，漫山漫谷遮天蔽日的大樹，蓊蓊郁郁的芳草野花，把那陽光過濾得零零星星，斑斑駁駁，剩下的僅是散落在一谷中柔軟的金碎。那隨處可見的澗水溪流，淡淡芝蘭，黲黲碧苔，讓滿坡滿谷處處籠罩著潮潮的清潤。人在這里，通體都會感到一種涼涼的靈透！而那滿耳蟬聲鳥鳴，淡淡的杜鵑哀啼，叮咚流淌的溪韻，更會把人拿捏得心曠神怡！

　　夏日的浪漫，就在朋友娓娓動聽的敘述中活生生地展現(xiàn)在眼前了。但眼下德夯的山野踏青，同樣也是多姿多彩，令人心儀的。她，一個本地的苗族姑娘，正落落大方地帶著我們一路前行。

　　這位苗家姑娘十八九歲年紀(jì)，畢業(yè)于吉首大學(xué)旅游專業(yè)，正當(dāng)花一般青春年華。說得一口地道的普通話和流利的英語。她的身材勻稱健美，著一雙色彩淺淡的時尚旅游鞋，穿著綠色的大襟苗服，瓜子臉，烏黑的高髻，肌膚潔白，楚楚動人。她的動人不是古典的，因為你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她，都不是那種從詩經(jīng)走出的窈窕淑女，也不是唐詩宋詞中娉娉婷婷的小家碧玉，她，是這一方山水養(yǎng)育出來的宛如那綠樹枝頭的一朵含苞欲放的山茶，既蘊藉著現(xiàn)代文化的元素，又有苗家姑娘獨具一格的風(fēng)情。有了她，我們這支隊伍，簡直就像是有了一位司春女神，在那純純的陽剛之氣上蘸了一筆嫵媚，灑了一層溫柔，增添了一道美麗的色彩。

　　在她的帶領(lǐng)下，我們首先參觀了德夯風(fēng)景區(qū)的中心。

　　德夯風(fēng)景區(qū)中心是一個被高山封閉了的盆地，那依山的苗寨，傍水的竹樓，有聲有色地陳列在一谷的寧靜中。盆地建有飛檐翹角的表演臺，餐館，水壩和火塘。當(dāng)?shù)孛缑癯�為游客表演苗俗風(fēng)情的擊鼓舞蹈，舉行篝火晚會。這里沒有富麗堂皇的賓館，更沒有城市令人眼花繚亂的五光十色和紙醉金迷，只有一排叫做“山莊”的木樓竹寨。既叫做山莊，自然那山花、翠柏、魚塘、雞鳴、狗吠、炊煙，場圃便演繹出了一派富有濃厚泥土氣息的田園風(fēng)光，淳樸色調(diào)。

　　在導(dǎo)游小姐的引領(lǐng)下，我們沿著一條古老的青石板路，漫游在深深的谷中。霧氣在對峙的峭壁間升騰明滅，一路上皆是綠槐斑竹青松，白李紅桃翠柳，幽鳥亂啼，錦雞出沒。山谷中幽寂得很，偶爾可以和一兩個纏著碩大頭巾的苗人邂逅，他們赤著腳，用扦擔(dān)挑著秧苗，在山霧氤氳中撥開青草綠樹下田去，這種情景你淺淺地去感受，便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情調(diào)，一如閑云野鶴，心很快變得幽逸與寧靜，沒有一絲的雜念。時值芒種，山外已是早稻分蘗發(fā)育的生長旺季，這里卻因山高水冷田薄，溪水旁狹窄的水田才漸漸綴起一片秧苗的新綠。

　　千百年來，辛苦的苗人便在這塊秀麗而不出產(chǎn)的土地上繁衍。其先祖?zhèn)兗扔锌部卜ツ荆�狩獵游牧，更多的還是刀耕火種。這里雖然與世隔絕，但卻不是桃花園里，因為它土地既不平曠，屋舍也不儼然，更無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這里曾經(jīng)長久經(jīng)年地積累著貧窮艱辛與蒙昧，同時也不自覺地保留著原始和古樸。若與陶令的理想田園相比，相同的便是山民的純樸好客和與世隔絕。由于高山橫絕，交通阻塞，這種與世隔絕，即使是人民公社、“文化革命”這樣的滔天的政治浪潮也被固守著封閉的大山拒之于門外，使這里迄今還保留著大片的原始森林和不少文化上的原始原創(chuàng)。然而大山擋不住改革開放熱潮的沖涌，山里人經(jīng)不起改革開放熱潮的誘惑，自從城鄉(xiāng)不可逾越的二元經(jīng)濟被打破后，一批批年輕的苗族后裔便開始走出大山，他們開闊了眼界，他們帶來了信息，他們要致富，要讓大山深谷也搏響時代的脈動，響起時代前進的跫跫足音。是政府的政策扶植，鞭策苗胞辦起了旅游開發(fā)事業(yè)，使這塊鮮為人知的瑰寶，終于實現(xiàn)了自身的價值，為苗民鋪就了一條致富的道路……

　　德夯峽谷，東西八里。那位美麗的苗家導(dǎo)姑，帶領(lǐng)我們過小橋，涉流溪，攀藤蘿，穿林海，一路上不僅向我們動聽地講述著峽谷中的奇花異草，稀有藥材，珍禽動物，趣聞佚事，還向我們有史有據(jù)、有聲有色地介紹了既屬于德夯也屬于所有苗民的淪桑歲月和已逝的神秘歷史。

　　文史學(xué)家張家和先生說，史書上記載的炎帝、高陽、共工、顓頊、蚩尤均為苗民的遠古始祖。這群始祖?zhèn)冏钤缫彩巧�活在黃河流域，同樣是黃河甘甜乳汁催生并養(yǎng)育了他們，是黃河之水澆灌出來的北方豐茂水草成就了他們生存的優(yōu)良環(huán)境。但后來，崛起的黃帝部落打敗了炎帝，打敗了顓頊，打敗了蚩尤，打敗了高陽。敗者為寇勝者王，已經(jīng)勢不如人的“苗蠻”就只好從原有的領(lǐng)土上由北向南，一步一步潰退敗縮，直被擠壓到大山深處，棲息于原始密林。而后來的“漢族”的誕生，不過是一種以華夏諸族為主體的不同民族相互同化、相互融合的過程。“漢族”二字的稱謂，當(dāng)始于劉邦的大漢朝代。如果要論歷史，“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恐怕開得最早的還是苗族這朵奇葩。

　　說到這里，導(dǎo)游小姐便從襟里拿出一方織有蚩尤頭像的土帕，這蚩尤，竟是這一脈苗人的始祖！他的頭上長著兩支又長又彎的水牛角，目光如電，威武神勇，充滿了男性荷爾蒙氣息！那寬闊的額上似承載著苗人幾千年來的文化厚重。盡管史書上說他曾經(jīng)被黃帝打敗，但他依然是一方苗人最尊崇的先祖，在這里，每家每戶都有他的神位或雕像。那彎彎的牛角，便成了苗民最有普遍意義的一個原創(chuàng)圖騰。它被懸掛于家家戶戶的大門上，刺繡在苗胞們的衣飾上，寫意于黃永玉游走世界的畫冊上，閃亮在著名歌星宋祖英的裙裾上，活躍在鮮花與掌聲托起的`藝術(shù)舞臺上！自然，由蚩尤那里傳續(xù)下來的那種血性剛悍，牛的執(zhí)拗韌勁也就涌動在沈從文關(guān)于湘西風(fēng)情的美文中了。

　　當(dāng)我們來到峽谷盡頭時，頭上驀地出現(xiàn)了一方藍天，金色的陽光從天宇上飛射下來，眼前呈現(xiàn)的是一隅山水歷歷的晴川，鶯歌燕舞的明媚。只見一掛瀑布從山巔上飛流直下，由于落差太大，瀑布在半空中便開始飄飄擺擺，水珠向四周擴散，變了霧，我們穿過瀑布下面時，風(fēng)呼呼作響。那茂密的四葉草濕濡濡的，幾乎掩蓋了羊腸小徑。導(dǎo)游小姐告訴我們，在掛著瀑布的山巔上，還有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苗寨。在那里，尚有一群苗胞正過著一種自給自足與世無爭的生活。

　　望著澗水瀉玉的青山，回首經(jīng)過的溪回谷轉(zhuǎn)，聆聽遠處的泉水流韻，在撫肩歇息之時，一些美好的古典詩詞于不經(jīng)意間似乎就縈繞在耳畔了，唱和在口中了：“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看來我等凡夫俗子也已是不知不覺地進入了李白、辛棄疾這些詩人們的大化之境了！我這才恍然明白，古時候那些失意的詩人遷客，仕途多舛的臣相官員，為什么總愛棲滯于林泉，寄情于山水，結(jié)友于麇鹿。原來，這山的寧靜、虛寂，簡約了多少塵世間林林總總的人我是非，濾去了多少亂心亂情的色聲香味。更何況那參禪的青山，坐地日行，仰觀宇宙之大；巡天遙看，俯察品類之盛，天地之精氣于萬年吸納，早已有了一懷靈氣，滿腔般若，成佛成仙了。當(dāng)你敬畏鐘情于它時，一頭扎入它的懷抱時，自然你的心靈就找到了棲息之地，你開啟了智慧，洗濯了塵心塵慮。讓那清風(fēng)洗浴你的人生際遇，讓那水土護佑你的命運浮沉。即使你有銘心刻骨的無名煩惱，揮之不去的情感糾葛，說之不明的人生困惑，都會于默默無語中，且歌且嘯中一一洗去，讓你于傾刻間頓悟，于是你便有了一顆平靜的心，一顆平常的心！

　　說是偶遇，亦是奇緣。當(dāng)我們余興未盡地回到德夯山莊時，正有一對新人喜結(jié)良緣，拜天拜地。小伙子落落大方，神采奕奕。新娘雖是滿面莊重，但仍掩蓋不住少女幸福即將到來時的羞澀與快樂。他倆都穿著苗家獨具喜慶氣氛的婚服，但又著一雙很具流行風(fēng)格的皮鞋。看得出當(dāng)今苗族青年們在固守著本民族傳統(tǒng)與經(jīng)典的同時，正向著時尚悄悄地邁出了步子。表現(xiàn)了他們謹慎的，一點也不張揚的時代追求。正是這種摻有時尚的苗家經(jīng)典打扮，使時尚和傳統(tǒng)相得而益彰，使他們明麗脫俗了！美得有了新的內(nèi)涵了！

　　那烏亮烏亮的鳥銃不時地對天鳴響著，震得山鳴谷應(yīng)，為新人驅(qū)走山魅，迎來吉祥；那大紅大紅的鞭炮噼哩啪啦地炸著，紙屑如落紅飄舞，樂得滿山滿坡姹紫嫣紅的野花競相綻開；那一把把古銅古色的大嗩吶“花呀花呀花花呀呀”地吹著，吹得寨子里陽光燦爛，春風(fēng)浩蕩。當(dāng)新娘新郎把飄香的米酒送上來的時候，我們也豪爽地開懷暢飲！我們雖不是親戚，也不是鄰客，但苗家兄弟的好客情愫全都浸泡在這一大碗米酒里了，讓你無論如何推辭不得！喜酒喝了，喜煙抽了，自然我們還要送上幾句祝福的話語。在這吉祥的時刻，有道是“相逢必有緣，來的都是客”，那位苗家阿公說得真好！

　　德夯風(fēng)景幽靜，村寨苗民淳樸，服務(wù)小姐都經(jīng)過職業(yè)培訓(xùn)，以苗胞特有的性格，服務(wù)周到熱情。中午的用餐，花錢不多，但是我們卻品嘗了苗人的腌魚，腌肉，溪中的桃花蝦，山上的野蔥。

　　德夯之行，身心舒暢，使我重溫了張家界的山山水水，而苗家風(fēng)情的品味卻又是張家界所沒有的。更使我慶幸的是，要不是友人的邀陪，我們差點就和吉首的這顆美麗的明珠擦肩而過！

　　別了，德夯！夏天，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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