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的經典散文

　　深秋了，樹葉在燃燒，一層一層，燃燒得淋漓盡致，最終歸于一種宿命的飄零。樹葉是以親近泥土的方式換取來年葉脈的新生。而我呢？我要以怎樣的方式親近文字，才能走入文字真正的靈魂呢？

　　我的十月，可以用兩個字概括：茫然。具體地說，是因寫不好一個素材，而焦頭爛額。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客人來了，又走了。他來之前，我對他知之甚少；他來之后，我方知他是傳說中的天才。六天里，無論和他談哪方面的話題，總能聽到很多不為我所知的縱深的論語。他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穩重成熟與處世氣度，給我留下刀落石刻般的印象。

　　我讀遍他發在網上的所有作品。每讀一篇，我寫文字的勇氣就矮下去一截。且不說書法，且不說繪畫，只說他的文字。28歲的小伙子，文字能修煉到洗凈鉛華、寧靜如水的程度，絕非一般淺薄的閱讀者所能達到。他的文辭，素凈中見出博覽的光華。他的思想，超越了同齡人，悠遠而深邃。他的情感，內斂醇厚，古樹的根須一般，盤繞在內心深處。只有走近，你才能感知他強烈的心懷天下意識與大愛情懷。

　　10月6日，他回京城。我繼續著我繁忙的日子。忽然發現，生活里處處是他的影子，時時都能聽到他閑談的聲音。和朋友聊天，沒說幾句，便會提到他說過的某句話。課堂里，正給學生解讀某首詩歌，他好像溜了進來，坐著靠后的座位，端端正正的，聽講很認真。吃飯時，我也會學著他的樣子點菜。先問問每個人的口味，然后翻閱整部菜單，一頁頁看完，再提起筆來，一氣寫出所選的菜名。

　　他走路很沉靜，腳落下去穩穩的，腰背挺得很直。慢走時，要么反背雙手，要么，兩手交叉著，自然垂于腹部。急走時，兩臂擺動的幅度也不是很大。他很少笑，即便開心，也是咧開嘴輕笑一下。從沒見過他張大嘴巴，毫無顧忌地朗聲大笑。他吃飯很斯文，不像我們關中漢子，端一碗面條，吸溜吸溜，三兩下就下肚了。他吃的很少，咀嚼時，聽不到吧嗒吧嗒的聲音。喝酒卻是豪爽的。一杯接一杯，喝得干脆利落。喝過酒，話就多起來，會說一些平日里不提的家事。

　　翻看照片，他在扶風城隍廟看畫論畫的情景就會浮現眼前。一個個細節，那么真實，仿佛他還在我的身邊，還圍著那么多看畫的人。登臨驪山烽火臺，攀援陡峭的臺階，我氣喘吁吁，他如走平地。看完實景山水歌舞劇《長恨歌》，我驚嘆不已，他卻說可惜可惜，有些地方場景設置與劇情不合拍。博物館，看到半跪著微笑的兵馬俑，他舉起相機不斷變換角度錄像。更多的人卻是看一眼，便匆匆而過。行走西安碑林，他一邊欣賞一邊給我解說，一個腳受傷的女人聽得入了迷，一瘸一拐，跟著我們走了老半天。我帶他和女兒及女兒的同學，從乾陵后山走下。走進一片松林，怎么也找不到返回的正路。女兒要繼續前行，他一看天色，堅決要求退回去。膽戰心驚地走了一程，終于看到開闊的麥田，看到通往大門的小徑。

　　他，給我留下太多的回憶。他，對人生對文學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悟。他太亮，太耀眼。我行走塵世四十余年，還沒見過這般有思想的年輕人。但他又不同于年輕人身上那些表象的才華橫溢。他的身上，烙印著艱辛生活的蒼痕。小小年紀，歷盡磨難，遍嘗世態人情的冷暖。他交友廣泛，各種身份各個層次各個年齡段都有。他讀書，不限于文學，繪畫書法哲學社會學經濟學教育學無不涉獵。他的才華輕易不會外現。只有同他交談，深層次地交談，你才能看到自內而外流溢的灼灼光華。也正是因了這種光華，所以，寫他時，我真的不知從何入手，如何組織材料，才能把他表現得客觀而又真實。

　　我花去近乎一月的時間，卻不能寫出一篇滿意的文字。我曾找到屬于自己的個性表達方式，寫出過很有思想的個性文章。可是，讀過各種語言風格的經典之作后，面對一個活生生的文學雕像，我卻像個迷途的孩子，站在風雨張狂的路口，找不到自己本該行走的方向。

　　為何不能憑著感覺伸出自己的腳掌，踏上只適合自己行走的小徑？為何總是在別人的經驗圈里打轉轉，轉得頭暈目眩，最終還是找不到突圍的路線？也許，我勇敢地抬起腳，走下去，便能走出一條繽紛的花路來。如果沿著花路前行，說不定，映階的碧草會搖曳出曼妙的春色；說不定，隔葉的黃鸝會唱響空谷的回音。說不定，那里，草色新鮮，日光新鮮，連同溪水中嬉戲的魚兒，也是從未有過的新鮮。

　　我終究沒有勇氣，邁出腳去。狄金森說，籬笆那邊，有草莓一棵。如果愿意，就可以爬過。可是，臟了圍裙，上帝一定會罵的。上帝是眾神之神，又怎么能惹怒了他呢？如此類推，我又怎么能惹怒了文學之神呢？我的周身，滿布著文學之神的金科玉律，我得亦步亦趨地走下去，走到山窮水盡時，看看，能否收獲柳暗花明的那份驚喜。

　　起風時，我常常會蹲下來，給風讓路。我沒有逆風行走的勇氣。如同縈繞我一月的素材，我是依著別人的經驗寫，你又怎么能讀出我的味道來？變換一種方式，還是他人的經驗，你一讀，還是他人的味道。你睜著驚詫的眼睛望我，又有什么用？我，早已深陷經驗的谷口。脈搏跳動的速度都變成谷口的風速。消亡的文字只是樹葉毫無突變的生死輪回，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更深的意義？

　　所以，我茫然。茫然到敲下這些毫無章法的文字，給這個月份挽一個結，給素材的主人公施晗一個完整的交代。我終于明白，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不能為我駕馭的事情。我只好站在原地，看風吹過別人的路面，即使黃葉滿地，也會浮起我無法實現的夙愿，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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