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拇指上的洞現代散文

　　回想起此事時，我正在洗腳。這雙腳由于長年在大山里行走，腳底磨起了一層不薄的硬繭。嬌嫩的皮膚也懂得變得堅硬以保護自己。洗的過程中發現小拇指深深地埋進了腳底而很不舒服。我就開玩笑跟母親說，看您不給我做鞋子，那小一號的鞋子都將我的小拇指給逼到腳底下去了。母親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干她的事情去了。無奈，我將那躲在腳底的拇指掰了出來，仔細審視發現，指頭上不僅磨起了老繭，還有那么深深的一個洞痕。

　　那撮肉明顯地向內收縮，如同水里的漩渦一般。我看著這個愈合的傷口怔了好久，這是什么時候留下的痕跡呢？看那皺巴巴的漩渦，當時應該是個很大的傷口，應該是血流不止。而我最怕疼痛，應該是撕心裂肺地哭過的，我停下手來，端坐在小板凳上出了半日浮神，突然，我想到了我家的騾子。

　　在我有了清晰的記憶時，這頭騾子就作為我家的農用牲口存在于我的腦海中了。那是一頭無比俊美的騾子，它身形差不多跟駿馬有的一拼，高大而威猛。長鬢如練，一身暗紅色的毛發在太陽底下可以折射出耀眼的光暈來，長尾凌厲甩黃土，雙目如神閃長空。我甚至在想，如此俊美的騾子，放在我家耕地實在可惜，假若讓它作為將軍的坐騎，上陣殺敵它都是一馬當先，萬夫莫開的。于是，我有點為它的懷才不遇而惋惜了。

　　而我，卻從未近過騾子的身旁，也沒有牽拉過它。它的脾氣火爆，一般人降不住它，在我家，只有我爸能駕馭住它，而它在我爸跟前也是溫順地跟個小綿羊一樣，簡直沒有一頭騾子該有的樣子。

　　那時家里耕種著二十來畝地，而犁地的工作重任都是由騾子承擔著。它牽拉著鏵犁的姿態就如同是上了戰場的烈馬，仿佛這臥峰的土地就是它的主場，時刻地保持著昂首挺胸的姿態，長蹄闊步，父親有時都會跟不上它的步子。這樣一頭威猛的騾子，而我只能遠遠看著，是從來不敢去碰觸的。

　　而我與它近距離接觸的兩次，卻都以我的受傷落敗而告終，其中一次就直接導致了我腳拇指上洞的出現。

　　我的心里始終對騾子存在著敬畏之心，雖然每次都會隨父母上地，但父親從不會讓我靠近它，大概是知道它的脾氣，怕我受傷。然而那一次中午犁地回來，它應該很累了，一早上未有停歇地來回往復已經消耗了它大量的體能。我清楚地看見它身上濃密的毛發中，滴滴汗水已經流成了線狀，平時那高昂的頭顱也低了下來。那一刻，我有些隱忍，很想伸手去撫摸一下它。這時，父親也真的就將它的牽繩給了我，讓我試著拉它進圈。那時的我十二歲左右，小心地從父親手中接過牽繩，并拿有些畏懼和憐惜的表情望著它。現今想來，我覺得我是將它當做一位值得我去尊敬的勞動者了。

　　我小心地牽了它，并沒有馬上讓它進圈，而是站在原地默默打量它，它流了很多汗，此時非常安靜地站在我眼前。陽光正濃，擠過了婆娑的杏樹葉子，一圈一圈地投射在它的身上，竟有些如詩的味道。我望著它炯炯的雙眼，不知覺得，小手就神使鬼差地伸上去了……

　　“啊！”伴隨著一聲驚呼，一瞬間的疼痛將我擊倒在了地上，就在我手伸上去的一刻，它的前蹄突然抬起，狠狠地踢在了我的左膝蓋處，有些鉆心的痛讓我直掉眼淚，趕忙卷起褲腿來看，那大大的一片淤青處硬是給揭了一層嫩皮下來，幽幽地散發著灼燒的血紅。而父親見狀更是被嚇得不輕，趕忙將我抱進了屋里，那時我竟說，您不要打它，它很累了。父親一臉錯愕的表情，令我難忘。

　　后來，父親還是抽了它幾鞭子，以示懲罰。

　　自那次之后好久，我都不敢再去走近它，而它似乎對踢我這件事絲毫沒有悔改之心，依舊高昂著頭顱無聲地在田間往復，誰能想到，第二次牽它時，我會在自己腳板上釘出一個洞來呢！

　　那是春暖時節，我隨父母前往了地處最梁頂的一處耕地，在未犁地之前，父母在散糞，撒種子等，騾子又一次沒人看管了。還好這次父親帶了長長一根如腳大拇指粗細的鐵杵，上面有一孔洞可以將牽繩拴在上面，然后將鐵杵插進松軟的土地里。這樣，騾子不用人看管也拴得牢牢實實的。

　　看著騾子被拴在地里用嘴使勁拱那露在外面的鐵杵時，我竟又有些動心，然后我就付諸行動小心翼翼地前去�？此�這次對我似乎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我便使出了自己身上的洪荒之力，緊咬牙根一口氣將那鐵杵給拔了出來。

　　雖然父母在忙，沒發現我的舉動，而它這次也表現地很乖巧，一直溫順地站著。于我，這時甚至有些得意忘形，那鐵杵的另一端很尖，以便插進土中。此時，也想跟騾子開個玩笑，便雙手提了鐵杵，隨意地在田間插了下去……

　　我似乎感到了一絲疼痛，又感覺不到疼痛�？傊�，我的腳和鐵杵便一同動不了了。我再低頭看時，那鐵杵尖銳的另一端此刻就像利箭一般刺破了我的布鞋，刺進了我靠近小拇指上面的腳板上。騾子是大概從我的神情中嗅出了什么，不安地長長嘶鳴了一聲，父母這才聞聲趕來。挪過鐵杵，我依舊沒感到太大的疼痛，但布鞋洞口周圍已紅殷殷濕了一片，父親小心地脫掉鞋子，我才看清楚我的腳板被自己用鐵杵戳出了一個洞，此刻正往外汩汩地冒著鮮紅的血……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瘸著腳無法走路而修養在家，而父親也將那騾子轉手賣掉并換了兩頭溫順的毛驢回來。再后來，我的腳漸漸好了，但如同漩渦一樣的傷口疤痕卻永遠的保留了下來。而那頭俊美的騾子卻因為買家實在難以馴服，就索性殺掉了它的生命。

　　現在回想，那頭盡職盡忠的騾子它又做錯了什么呢？一切源于我的好奇和貪玩，卻讓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后來，雖然自己承擔了身體上的疼痛，但對于被強迫結束掉的生命來說，這點疼痛真的太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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