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境散文

　　某個平常的周末清晨，一個人靜靜坐在窗邊，看陽光躡手躡腳著走進客廳，慢慢占據著我視線分割出的最佳位置，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順理成章：陽光們搭著時間的木筏，前撲后繼，蜂擁而至，匯成一團巨大的光斑，如同一頭忽然驚醒的母獅，甩開此前倦懶的鬃毛，不顧一切地咆哮出最明亮的聲音，刺痛我的眼睛。

　　視線中斷，所有的想象中斷，清晨的倦怠中斷，我的冥想中斷……

　　對著鏡子，看到里面的自己依舊綻放著二十幾歲該有的年輕。沒有老年斑，皮膚還算緊致，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還來不及爬穩，就在我的臉上滑落下去，若硬說有魚尾紋，那也是幾道淺至無形的細線，只在接受微笑或者悲傷等等這些表情的指令后，偷偷顯現，一閃而過。

　　這一切都在提醒著我青春尚好，年華無限。

　　我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尤其在真正開始自己的生活后，那些暗夜游走的小情緒，那些觸景生情的小傷感，那些無從落筆的小惆悵……似乎都隨著生活鋪墊出的瑣碎之路，紛紛逃亡了。我把日子過得水一般，就這么平白無故流過生命，來不及嘆息，就一去不返，偶爾，也會彈彈琴，寫點字，看看書，順帶畫點不成樣子的手稿，算是對時光的回饋，對自己的交代。有時候也會想，如果一生就這么度過，未嘗不是件美好的事。

　　梳洗完畢，推開門，我就與這突如其來的陽光撞個滿懷。一個人就這么漫無目地的在路上行走，忽然就站在了我曾經生活過二十年的小村莊前，她已垂危，重癥不起。一排一排的墻終于支撐不住自己，轟然倒下，倒下的，還有圍院墻的籬笆，阡陌縱橫的小路，晨起的雞鳴以及那些散布在各個角落的鄉音。蘆葦依舊站著，她們中的一些從倒下的墻縫里艱難地擠出身子，斜斜地立著，一叢叢一簇簇的飛絮，被風輕輕一彈，不知又棲息何方？幾只麻雀呼喊著穿過其間，也許是在尋找曾經熟悉的屋檐，也許只是作著最后的訣別。一月，陽光毫不保留地傾瀉而下，就像給世界覆了一層輕薄的絨毯，整個村莊呈現出一種暖黃懷舊的色調，我好像看到了村莊剛剛升起的炊煙，歸家的農婦以及背著書包騎著單車匆匆忙忙回家的自己。

　　嶄新的馬路牙上，幾個老人并排曬著太陽打著盹，他們或蹲或坐，終年如是。他們在沒有財富的世間待了很長的日子，見證一個村莊的興衰史，雖然他們中大都只剩下半顆牙，有的甚至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但面對太陽、月亮依然熱愛，面對往來匆匆的人們依舊微笑以對。

　　我走過去，跟那些老人坐在一起，那一刻忽然有了跟他們一樣的心境，好像我也坐在自己的老年歲月里，所有的長風浩蕩都在這一刻消散了，突然地，感到自己的人生也該是這樣的結局。

　　但愿自己的人生也是這樣的結局。

　　為什么要那么匆匆忙忙地趕路呢？停下來，蹲下來，看看身邊這棵老榆樹，它活了這么多年，還是不急不躁，依舊枝繁葉茂。想來，我們的一生走了那么多路，讀了那么多書，做了那么多事，到頭來，我們還是和那些坐在陽光下打盹的老人一模一樣，一動不動的老人其實早就到達了我們一輩子想要到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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