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在手上的假錢散文

　　十六年前，我在岳陽搞特藥。這天，我去了柜臺，售貨員小王可憐巴巴地看著我說：“趙哥，我收了一張假錢。”我愣了一下，才問她這假錢估計是誰的？小王說，該是一位大胖子的，當時他一次買了三大盒藥，高興得她直跳了，哪敢去查人家遞過來的錢的真假了。可惜好景不長，一會兒那人來退貨了，說是買錯了，她只得退給人家錢，剛才結賬，才發現這張假錢的，細細地一想，只能是這個人的。

　　在說這番對話的時候，她盯著我的眼，我不但不能躲開，還得竭力不讓她看出我這一問是在緩兵，好爭取到思考的時間。很簡單，你就是知道了誰給的她假錢，又能怎么樣呢？這種事你得做奸在床才行。等她回答完了，我也打定了主意：本來，我該像別的老板那樣，面無表情地不搭理她這話的，這種事售貨員只能自認倒霉。但我一想到她一個月的工資才二百八，一張假錢讓她損失三分之一的收入，對她真是個打擊。就對她說：“我看看能花出去不。給我吧。”

　　小王是高興得跳起來了，我卻一離開藥店就愁眉不展。同事小石就問我：“老趙，咋了？老婆跟人跑了？苦著個臉。”我就說我收了一張假錢，不敢跟他說是小王收的，要不，他又會損我幾句的。

　　他聽完輕蔑地一笑：“這么點兒事就難住你了？真是的。”我問他：“你有辦法花出去了？”他說小事一樁。

　　晚上，我跟他出去了。當時是夏天，街上人滿滿的，都是出來乘涼的。

　　他帶我踅踅摸摸地停在了一個煙灘前，對我低聲說：“這種小攤兒一天也沒幾個主顧，你去買一條白沙煙，老板總高興地跳起來，不敢去查你的錢的真假的。”

　　我忐忑地問他：“能行嗎？”

　　他白我一眼：“就是他查出了又怎么樣？你就說你也不知道。”

　　我說：“那可是個老頭兒了。”

　　他又白我一眼：“要的就是他是個老頭兒嘛，真是的。”

　　我想也是，就戰戰兢兢地過去了，說買一條白沙煙，就把那張假錢遞過去。老板果然是誠惶誠恐的，哪敢去查錢真假了。我接過他找我的錢，抓起煙就走，一回了旅店，就按半價把煙賣給了小石，因為我不抽煙。這以后幾天我不敢路過那個煙攤。可我這人走路愛走思，一天中午，兩個年輕人截住了我，再一看，那老頭憤怒地站在他們后面。我才發現自己走到了煙攤前。一個年輕人把那張假錢遞到我面前：“是你的吧？”我只能認賬，要不，還不被打死。氣人的是，這天晚上，小石還給我賣好呢，說要是沒他，我那張假錢能花出去？可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因為我要是說，那張假錢人家退給我了，他又得臭罵我一頓，因為這種事跟捉奸一樣，不當場捉住，你死不承認，誰也拿你沒辦法，不見銀行的柜臺上都擺著：“現金當面點清，離柜概不負責”的提示語嗎？

　　這張假錢就壓在了我的心上，不時摸出它來研究研究，再揣進兜里。這天，我回了旅店，見烏煙瘴氣的門廳里，那位禿頂老板又在跟人打麻將，就有了主意。晚上找到那老板，我對他說：“大哥，幫個忙，打麻將時把這張假錢混出去，反正麻將場上沒人查錢的真假。”果然，這位熱心人撓了撓頭，答應試一試。我為了感謝人家，特意在他的柜臺上買了一扎驕楊啤酒，比外面貴了六塊錢。這以后，我不敢跟老板打照面，又特想知道結果怎么樣，而那老板也像避著我，真是別扭。

　　這天，老板撓著頭站在了我面前：“兄弟呀，實在是不好意思。你看，跟我打麻將的人都是熟人，萬一他們查出我故意混進了一張假錢，你說我怎么再跟他們混呢？兄弟呀，實在是不好意思。”把錢遞給我，刺溜一聲逃走了。

　　唉，我能怎么樣呢？我就覺得我不是干壞事的料，想撕了假錢，自認倒霉，但想想為了花出它去而花了的冤枉錢，又不甘心，又怕這么揣在兜里，揉爛了它，就把它壓在床底下，過年回家的時候，竟然還沒忘了它，又把它揣在了兜里。

　　火車在武漢停下來的時候，我望著霧氣騰騰的站臺上混雜的人群，忽地想起了假錢。我見車窗外的燒雞攤很忙亂，那老板娘根本沒有去查錢的真假的時間。我等車快走的時候，下去遞給她假錢，買了只燒雞。剛坐在座位上，那老板娘就跟了上來，后面跟著個瘦個子男人，眼露兇光。老板娘二話沒說，把假錢遞給我，我只得掏出一張真正的大團結來遞給她，她又給我找了錢。

　　火車到了北京，我去買回臨河的車票，掏出一張五十塊錢來遞給售票員，這錢在驗鈔機里叫起來，售票員就把它丟給了我，我直叫：“怎么會是假的？！”售票員瞪我一眼：“你問誰呢？”

　　一路上我想著這假五十是哪來的？我一路上就在武漢買過東西，這假錢該是那女老板的！但我也沒了花它們的心思，這假錢現在還在我的手里。

　　昨天跟朋友們聊天的時候說到了假錢，我就想起了爛在手上的這一百五十塊假錢，就把這故事說給他們聽。他們笑了一陣后，小王說：“文元哥，沒想到你也干這種事了。”我聽了臉就紅了。因為在她眼里我是個耿直的人，假錢到了手里是該自認倒霉，撕了了事的，怎么能挖空心思往出花呢？當然，我能想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辯解，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損人利己的人，這讓我很不甘心，因為我是被迫這么做的，誰讓我是大環境里的一棵草呢？這么一想，我的心又釋然了，但是，我真的就沒過錯嗎？不，我的錯就在于我錯了還在為自己做無錯辯護，說明我也有這種人性中的劣根性——承認自己錯了太難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就要證明自己沒錯！正因為這樣，隨波逐流總是從一條小溪流成浩蕩長江的，因為一句別人都在做，我為什么不能做，就給自己拿到了做壞事的通行證。我這才真的釋然了，我明白，認錯才能讓心安然下來。認錯后能改錯，才能讓心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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