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長大了,作我的新娘吧情感散文

　　等我長大了，作我的新娘吧

　　那一年，我七歲。

　　七歲的我，正和哥哥姐姐以及村子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們一起，坐在小學校那所破舊的老教室里，等待新老師的到來。

　　之所以要等待一位新老師，是因為我們學校里原來僅有的一位老師又調走了。

　　這是我們學校離開的第八位老師。

　　老師為什么都不愿留在我們村呢，我曾經就這個問題好奇地問過媽媽，媽媽嘆口氣說，全校六個年級的學生只一個老師來教，學校條件又不好，有哪個老師愿意留下來呦。

　　不上學更好，可以想干啥就干啥，我自由自在的在村頭的小樹林里玩了幾天，掏鳥兒窩，聽鳥兒叫，玩的不亦樂乎，可昨天村長挨家挨戶的通知了，說新來的老師明天就到，讓娃兒們明天去學校集合準備上學，媽媽怕我在家惹禍，今天一大早就讓哥哥姐姐把我帶來學校了。

　　那天早晨的天氣很好，金色的陽光透過教室的破窗戶照射進來，曬得人身上暖暖的，教室里那刻就如同一個炸響的馬蜂窩充斥著“嗡嗡”的響聲，每個人都在大聲的議論著新老師的摸樣，新老師是一個女的，二牛一錘定音，我們都相信二牛的話，因為二牛的爸爸是村長。

　　忽然大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向門口望去，這時，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教室門口，那是個年輕的女子，個子高挑，面容白皙，腦后扎個馬尾，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那么的美，宛若仙女一般。

　　那一刻，我們都呆住了，因為以前，我們從沒見過這么美的女人，村里家家戶戶的生活都成困難，沒有哪個婦女有時間和條件打扮，即使是以前教過我們后來調走了的年輕的李老師，穿的也是邋邋遢遢的，和村里的其他女人都差不多，所以，這個美麗的女人一出現，都把我們鎮住了。

　　在我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這個宛若仙女般的女子走到了講臺前，先用手攏了攏額角的頭發，然后微笑著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秦，叫秦芳，是你們才調來的老師，你們以后可以叫我秦老師。

　　天，她的聲音可真好聽，那么的悅耳，比我在山后的小樹林里聽到的畫眉鳥的歌聲還好聽。

　　那天的課，是我從上學以來聽得最認真的一堂課，連教室后面那棵柳樹上傳來的知了的叫聲也沒吸引我，我喜歡看秦老師的臉，喜歡聽秦老師的聲音，尤其當她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的時候，我就覺得眼前盛開了一片桃花。

　　沒幾天，村里所有的孩子們都迷上了秦老師，因為她不光教我們讀書寫字，還教我們唱歌，和我們一起做游戲，她的歌聲是那樣動聽，“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每當秦老師唱起這首歌的時候，我就覺得仿佛置身于美麗的湖面上，碧波蕩漾，春暖花開。

　　在所有的孩子中，我是最迷秦老師的一個，課堂上只要秦老師一提出問題，我總是第一個舉手，下課了，我對秦老師也是寸步不離，看得出來，秦老師也很喜歡我，每當我答對問題的時候她就會摸摸我臟兮兮的小臉，下課和我們一起做游戲時也總是牽著我的手，最令其他孩子嫉妒的是，她常常會在晚上留我和她一起作伴，因為她的宿舍就在學校后面的小房子里，孤零零的周圍沒有人家，這樣的待遇讓哥哥姐姐也眼紅，回到家的時候他們不再理我，可我才不管他們呢，只要秦老師喜歡我就足夠了。

　　可聽村里的人講，秦老師是犯了生活作風的問題才被調到我們這里來的，啥叫生活作風的問題，我不懂，也不想知道，一切有關秦老師的壞話我都不愛聽，每當村里的大人們講起秦老師的事兒時，我都會捂起耳朵跑開。

　　一天晚上，秦老師又留下我和她作伴，我脫的光溜溜的趴在暖和的被窩里，秦老師則坐在臺燈下批作業，我出神的看著燈下的秦老師，情不自禁的說，秦老師，您真美。

　　秦老師抬頭莞爾一笑，滿伢子的嘴兒可真甜，那你說，老師美在哪兒啊?

　　哪兒都美，我脫口而出，可老師，為什么他們說您有生活作風的問題，生活作風的問題是個啥問題?

　　秦老師聽了我的話，身體募的一震，面孔瞬間變得煞白，她呆望著我，眼眶里似有淚水在打轉兒。

　　秦老師您別哭，是滿伢子不好，滿伢子以后不敢再亂說了。我慌了，一骨碌從被窩里爬了出來。

　　秦老師放下手里的作業本，走了過來，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好半響才說，滿伢子，好多事情你現在還不懂，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可你要相信，秦老師是好人，不會做壞事的。

　　嗯，我知道，秦老師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也是最美麗的仙女，秦老師，等我長大了你作我的新娘好不好，隔壁的二伯說等我長大了就找個漂亮的姑娘作新娘，可我覺得您最漂亮。

　　撲哧，秦老師被我逗樂了，她低下頭親了一下我的臉蛋，好吧，滿伢子，等你長大了我就作你的新娘，那么現在，小丈夫，該睡覺了。

　　半夜里當我睡得正香的時候，忽然被一陣嚶嚶的哭聲驚醒了，我使勁睜開朦朧的睡眼，隱隱約約的看見好像是秦老師坐在那里哭，她背對著我，手里似乎還拿著什么東西。

　　我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秦老師您怎么了，您怎么哭了?秦老師轉過身來，這時我看清了，她手里拿的是一張照片，啊，對不起，是老師吵醒你了，沒有，老師沒哭，滿伢子乖，接著睡吧，老師沒事。

　　秦老師扶著我的頭，又把我塞回了被窩里，在秦老師輕輕的拍撫下，我的困意又深深的涌了上來，睡意朦朧中只聽秦老師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好像在問我又好像在自言自語，你是真的愛我么，你答應過我會讓我成為你的最美的新娘的，可這么久了你為什么還不來看我?

　　好像只是一夜間，村里的一切突然都改變了，大人們不再整天只顧著干活，而是天天聚集在大隊部里開會，每個人手里還拿著一個紅色的小本本，哥哥說那叫紅寶書，可爸爸媽媽根本不認字拿那個紅寶書做什么，我問秦老師，秦老師只是嘆了口氣不說話，我也就不再問了。村里家家戶戶的墻上都貼滿了紅色的大標語，上面寫的字我有好幾個都不認識，問過秦老師才知道，那幾個字是“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牛鬼蛇神是什么我倒是知道的，因為鐵蛋的爺爺就是牛鬼蛇神，鐵蛋的爺爺以前是地主，那地主就是牛鬼蛇神嘍。這幾天他的頭上戴上了尖尖的紙糊的帽子，被村里的大人們天天押著游街，連累的鐵蛋在我們面前都抬不起頭來。

　　村里的小學已經停課了，哥哥姐姐和村里大一點的孩子都被村長找去維持會場的秩序，叫什么“紅小兵”，我才不稀罕呢，我只要每天能見著我的秦老師，秦老師白天常常躲在自己的宿舍里看書，只是她越來越不愛笑了，眉頭緊鎖著，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

　　一天中午，我正在村頭的小樹林里玩，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滿伢子，滿伢子，不好了，出事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村西的狗娃，他氣喘吁吁的跑到我的跟前，不，不好了，滿，滿伢子，出大事了，我問他，出什么事了?秦，秦老師，被，被他們，抓起來了。什么，我一聽，撒丫子就往學校跑，狗娃在我身后邊追邊喊，沒，沒在學校，在，在大隊部。

　　等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大隊部的院里，那里已經擠滿了人，哥哥姐姐和二牛他們都在，我拼命地從人堆里擠了進去，看見我的秦老師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大人反扭著手臂，跪在那里，胸前還掛著個木牌子，上面寫的字我倒認識，秦老師以前教過我們的，是“破鞋”兩個字，秦老師閉著眼睛跪在那里，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嘴角還有幾塊淤青。

　　放開秦老師，你們這些壞蛋，你們才是破鞋呢!我直撲向秦老師，這時從旁邊過來幾個大人，死死拉住了我，秦老師聽見我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睛，原來美麗的大眼睛里包含著屈辱的淚水，滿伢子，不要過來，老師沒事……

　　我掙扎著，放開我，你們才是壞蛋，放開我，放開秦老師……，這時媽媽從人群里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我就外拖，我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可還是無濟于事，在被媽媽抱離人群的瞬間，我拼命回頭望了秦老師一眼，秦老師也在望著我，凄楚的眼神里充滿著屈辱，痛苦，悲傷，以及絕望……

　　媽媽把我抱回了家，一刻不離的守在我身邊，我苦苦的哀求，哭鬧，可媽媽鐵了心就是不放我出去，后來，我哭累了，迷迷糊糊的躺在炕上睡著了，我作了個噩夢，夢見秦老師被壞人打得頭破血流，我想去救她，卻怎么也挪不動雙腳。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忽然，我被一陣喧嘩聲吵醒了，睜開眼，發現家中并沒有人，我一骨碌爬起來，踏上鞋子就往外跑，院外，不時的有人從我家門口跑過，方向都是村東的小學校，我也跟著他們向小學校跑去，遠遠地就望見一大堆人聚集在秦老師的宿舍門口，我更著急了，氣喘吁吁的跑到跟前，拼命從人縫里鉆了進去，鉆到最前面后我向屋里抬頭一望，瞬時驚呆了。

　　屋里，就在我無數次的躺過的宿舍的炕上，秦老師安靜的躺在那里，緊閉雙眼，面龐白的像紙一樣，昨天凌亂的頭發已經被梳理的整整齊齊，只是嘴角的淤青還在。

　　秦老師，您怎么了，您怎么了?我連滾帶爬的擠到秦老師的面前，握住了秦老師的手，可她的手，冰涼，沒有一絲溫度，不管我怎樣哭喊，她也不回答我。

　　秦老師，她，死了。媽媽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后，用手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頂。

　　不會的，不會的，秦老師怎么會死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用力搖晃著秦老師的肩膀，希望她能睜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可她，還是不理我，任憑我哭的撕心裂肺，卻始終不肯睜開緊閉的雙眼。

　　你答應過我的，等我長大了，你就作我的新娘的，可你為什么不等我長大?

　　為什么不等我長大……

　　今天的我，已經長大了，我找到了自己最美的新娘，

　　可天堂里的秦老師，您找到了自己最愛的人了么，是否也已披上了美麗的婚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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