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的旅人-敘事散文

　　去年的初冬，杭州西湖區，第一次看見這只屬于我們的小薩摩耶，那時候它才一個多月，很活潑的樣子，走在路上，毛茸茸的一個雪白的小球，看不到腳似的，看它一跳一跳的爬樓梯，看它蹲在地上傻傻的看我們。他還小，趕不上我們奔跑的步伐，總是落在后面。

　　女友給他取名果果，我并不放在心上，感覺與我關系不大，以后也許就是女友養它了，其實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因為員工的離開，我們努力半年的公司可能也即將倒閉，想起五月我一個人帶著成捆的現金穿越嶺南到達廣州，想起第一次要做大事的血脈噴張，想起可以在體制外做一些事情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感，可在這個冬天，偌大的員工宿舍已經只剩下我和女友，果果獨占了一個大房間，好像還有很多歡聲笑語，好像我還在從江西小鎮趕往杭州的路上。

　　果果睡在一個小小的紙盒里，還有一個小小的枕頭，一個小球，每天早上進房間，總能聞見一股濃烈的糞臭味，但沒有任何反感，它總喜歡躲在床底下方便，還這邊一點，那邊一點，到處一點點，還好所有的床鋪都已經空了，打掃起來并非難事，我害怕細菌傳播，還用開水擦遍了所有的角落。開始是出于責任，慢慢的對貌似這個小家伙產生了感情。。。我對女友說，它不僅僅是我們家庭的一員，而是我們的伙伴，這個時候的它，確實很萌。

　　公司終究是倒閉了，想不到所有的積蓄全部換成了記憶，人事的第一次經商就這樣結束，平靜的，冬日的陽光依舊慵懶，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果果唧唧的叫著，好像還對我不滿，租的房子也要到期了，我決定先期帶著果果離開杭州，回到我工作的地方，杭州到溫州需要四個小時的車程，想到果果小，就把它裝到一個小紙盒里，怕客車司機發現我還把蓋子蓋著，它卻總是不甘寂寞在里面抓我的紙盒，還用頭頂我的紙盒蓋子。想著它離開媽媽，就這樣跟了我，又想到生意的失敗，心里好一陣凄涼。記得是晚上回到溫州的。

　　剛開始還是用紙盒做它的小窩，把它放在陽臺上，一邊做窩，一邊做它方便的地方，每天清理卻也是一件苦差事。它漸漸的長大，陽臺上能撕咬的它幾乎全部撕咬了，這樣持續了幾個星期，我最終決定讓它進臥室和我們在一起睡，每天晚上就睡在我們床邊，只是每天醒來它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邊了，而且它醒的早，激勵瓦拉的到處咬東西，它的眼神好干凈，沒有任何貪戀，除了食物它會炯炯有神的盯著看。還好從來沒生過病，少了這方面的擔心。這個時候的它很少趴地下，總是喜歡奔跑跳躍，從書房跑到臥室，從臥室跑到廚房，想必它心里是策馬揚鞭了，把房間當成它心里的大草原一路奔來，很多時候因為剎不住腳步而撞到了門或者椅子什么的，幾次以后它大概也掌握了奔跑需要控制速度的技巧，撞門撞椅子的事情就很少見了。

　　我笑稱，每天都要和它斗智斗勇的，每天早上我穿褲子的時候，它一見到這個情景那絕對是貌似看到骨頭一般，圍繞我的床頭奔跑，咬住我的褲腳便搖頭晃腦的撕咬，還塔上一只腳去抓，穿好一只褲管，它會接著咬另外一只褲管，天天如此，毅力非常。這個動作一直到果果的最后生病離開這個世界的歲月。。。

　　年關將近，準備回老家，也許近十年一直在外的漂流，對家的印象和感覺已經不像朝圣者搬的年復一年，對于果果安排，想到是很多交通工具對寵物攜帶的拒絕，我想還是把它留在溫州了，還好有一個僅見面幾次的朋友同意帶它，我承認，這個時候的我，對果果的感情并沒有達到一個頂峰，春節后回來再次看到它，全身毛色發黃，層次不齊的亂成一團，好像流浪了很久，看到我的那一剎那，整個就是撲倒了我的懷里，還記得，上一次離開也是因為要去雁蕩山陪領導而留宿了一夜，第二天回來開門它簡直像瘋了一夜撲倒在我懷里，那是第一次感覺它對我的好，而現在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走后，它過得并不好，因為經濟上已經不太寬裕，我們去了醫院讓醫生把所有的針劑全部開給我們，我和女友就學著給果果每天打針，一次要四針，持續了一周，還好它并不太反抗，有時候打疼了仍然我齜牙咧嘴的咬我，每次咬我的手也只是象征性的含了下下。哪怕后來因為實在看不過房間被它弄得完全一團糟而懲罰過它，它也咬過我，但沒有一次真正的留下它的牙印。

　　當然我不知道是出于它真正對我的感情，還是它從來沒有試圖去攻擊任何一個人。在這七個多月里，也是它生命中最快樂的和僅僅的一點時間里，它都和我朝夕相處，每天下班回家，它總是在聽我的腳步聲就開始唧唧的叫，每次打開門還沒有放下鑰匙，它撲面而來的熱情讓我無法躲藏，撲倒在我的懷抱，搖頭晃腦的亂咬一起。這也仿佛成了我每天向往的等候。我知道有一個它，一定會忠實的等著我，一定不會背叛我，我會專門給它做飯，總是想著它跟我在一起的生命，不能受到虧待。所以照顧的也算周到，它也養成了好習慣，盡管在臥室里睡覺，但從不在臥室里方便，每天晚上只要它一唧唧的叫，我會立馬醒來，打開房門，它就屁顛屁顛的跑到陽臺上方便去了，有時三四次，有時一兩次。其實我是一個比較貪戀睡覺的人，大學時候同學嘲笑我雷打都不會醒，這一點我也感到驚奇。每晚上我去洗澡，它也一定會端坐在門前傻傻的等我，我每次一開門，總能看見它坐在哪里等我回臥室，一轉身，它就跟屁蟲似的在我關門的一剎那，從我腳邊竄進了臥室。

　　端午節的臨近，我一是想到回老家散散心，因為第一次經商的失敗對我的打擊，雖然半年了，但影響還是有的，人整個顯得陰郁，雖身為體制內的人，可我深深的明白整個社會的現實和許多的不確定性，正如王蒙所說：只有最深刻的悲觀主義者，才有理由樂觀。明了人性的弱點和歷史的不確定性，才能不以天堂的標尺來衡量人生，不以天使的標尺來要求他人，才能容忍和諒解人性中小小的黑暗。對于整個國家和民族的現狀和前途，我是持悲觀看法的。作為八零后的一代人，雖然網絡充斥了暴力與憤怒的呼喊，再看看窗外昏昏沉沉的世界，我實在沒有什么好看法，八零后的一代人，注定是悲劇的一代，但我相信世界的潮流，相信歷史的浩浩蕩蕩。還好，我身邊還有果果，所以我決定帶果果回到鄂西的鄉下，讓它把可以馳騁的臥室換成整個綠色的山嶺，把它每天趴在陽臺向外看的等待換成鳥語花香。

　　從溫州到鄂西的鄉下，并不是一段輕松的旅程，還好果果很聽話，一個星期的假期，它的確玩得很歡快，經常和同事笑言，在城市，我不敢對著任何事情說，這屬于我的，可是在老家的鄉下，放眼一望，這里那里全部是屬于我的。這種存在感也屬于果果，老家的老屋，山上山下，全部成了果果的世界，仿佛一匹奔騰的賽馬，在田野上馳騁，在山崗上呼喊，在草叢中穿梭。

　　事后證明，這個想法注定要結束果果的生命，回到家后，就發現果果身上有黑色的點點的小蟲，這種蟲子老家很常見的草蜱蟲，我也沒有多想，幫它一點點的弄干凈，在回溫的路上，我仍然發現了一些，有些已經吸了果果的血液開始長大，而這都沒有引起我的重視，大概一個星期以后，果果開始明顯的不活潑了，甚至開始不吃東西了，我帶它去醫院，醫生當做胃炎來診治，因為典型的缺血，果果的牙齦和舌頭已經沒有原來的血紅了，顯得發白，果果也終于顯得安靜了好多，這是它一生唯一的安靜時光，不想也是它最后的時光，輸了血，也打了消炎針，甚至還拍了CT洗了胃，把所有骨頭全部排空。果果精神貌似好了些。第二天我還帶它去了五馬街。

　　但明顯的，果果精神越來越不好，女友第二天就帶它去了寵物醫院，因為感覺醫生是校友的緣故，多了一些信任，中午時分，醫生打電話我立即打車趕到醫院，醫生說根據各方面判斷應該是犬巴貝斯蟲病，我一聽這復雜的名字感覺有點蒙了，而且這不是一個容易治療的病，醫生說治好只有五成把握，同時也簽下了所謂的知情同意書。果果就需要住院了，住院也其實就會關在籠子里，每天定時打針和治療，果果打針時候也比較安靜，靜靜的看著我，我每次站起來，它也會站起來，我一出門，它立即顯得稍微的激動。回到家我就瘋狂的查資料，知道這是一種血液病，而這巴貝斯蟲就是一種專門以紅細胞作為營養的寄生蟲，宿主一般多會嚴重缺血，而且脾臟會腫大，但這種病并非不治之癥，完全是可以治好的。想到走時，醫生告訴我，如果我不能治療果果，整個溫州就沒有人能夠治好果果的病了。也放心寬慰了一些。

　　過了兩天中午，醫生突然打電話，說果果不行了，要做手術，我大吃一驚，馬上趕過去，打開門，果果被關在籠子里，靜靜的看著我，目光有點發呆，沒有了原來一見我的激動不已，醫生打開門，它仍然沒有要走出籠子的沖動，想到果果是最不喜歡籠子的，每次放它進籠子那絕對是一番掙扎和一臉的不情愿，而現在它居然還端坐在那里，顯然我知道它應該是病的很嚴重了，慢慢的，它走了出來，把頭放在我懷抱，我扒開它的嘴唇，發現它的牙齦死灰一樣白，舌頭也是，而且還留著涎水。而此時，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淚水奪門而出，大概三十秒的時間，它居然一反常態的轉身，自己走回了籠子，我完全不知所措，也完全不懂它此時的行為，難道它不認識我了？那它剛才又走出來把頭放我懷抱？那為什么又要走回它短短七個月生命里最不喜歡的籠子？、

　　我轉向醫生，他說必須坐手術，不做手術，果果活不過兩天了，我第一次聽到果果面對死亡這兩個字眼，雖然我知道我們都要面對死亡，可是要讓果果面對，我已經是滿臉的淚水，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下了名字，果果就被拉到手術室，被五花大綁的，打了麻藥，這個時期，我不忍心看果果被動刀的境況，只有女友看了殘忍的一幕，最后的果果，把頭轉向玻璃門外的我們，眼睛睜的大大的，那種絕望眼神，那種對生命的無限留戀，慢慢的麻藥發酵，果果的眼神變得呆滯，最后手術完畢，醫生把果果的脾臟取了出來，而果果還沒有醒，我仍然期望著果果會醒來，哪怕是最短暫的時光，醫生突然說果果的心跳很弱了，醒來的希望已經很渺茫了。。。果果全身癱似的在手術臺上。。。

　　死白色的墻壁，死白色的服裝，死白色的毛發，一動不動。。。

　　果果沒有醒來，眼睛睜的大大的，嘴巴睜的大大的，留下嚎啕大哭的我。。。女友也已經洗不成聲，壓著心臟部位嘔吐不已。。。

　　我幫果果閉上了眼睛，嘴巴。。

　　果果的逝去，我不是沒有想過，在它健康的時候，我都想過，如果它有一天死了，就埋我鄂西老家的大山里吧，一是不管我流浪到那個城市，我可以經常去看它，一是老家也會埋葬我的靈魂，我們會相互守望，在一起，永不分離。。。

　　回老家的車要等到第三天了，不太現實了，想到果果離開媽媽跟了我們，七個月的生命歷程，對于它是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就這樣埋葬在我的手里，唱一曲騰格爾《媽媽的羊皮襖》，有媽媽在，你就不會害怕。最終決定把果果埋在我上班必經之路的楊府山公園的山上，我也想好了地方，果果不能被地下水污染，它的靈魂是高貴的。記得這一天是下雨的，陣雨，一陣一陣的下。。。滿大街瘋跑的人們，瘋跑的汽車。

　　晚上八九點的樣子，我已經買好了鐵锨，鐵鎬，冒著大雨，女友執意去了一家花店，買下了一束簡單的雛菊。帶上果果所有用過的水杯，飯碗，奶粉，毯子。兩個它最喜歡的烏龜枕頭，剩下的狗糧，還有它的維生素。。。雨并沒有停，帶著果果，在雨夜，爬到半山腰一個突出的山頭上，看著山下闌珊的燈火，我在奮力的揮動鐵鎬作一個掘墓人，雨水帶著汗水，濕了一身。。。帶著所有的歡樂與記憶，把果果和所有果果的用品，揮動鐵锨，把兩個枕頭鋪在下面，蓋上果果的用品，一鏟一鏟的黃土將果果覆蓋，果果仍然一動不動的。 像是把自己的心也隨同果果埋葬了一樣。我拉著女友的手，鞠躬三回，轉身，離去。。。雨還在下，和淚水一起迷離。。

　　和果果在一起的記憶，仍然會時時浮現在我眼前，每每想起，總會流淚，總會失聲痛哭。。。想起它總會傻傻的守候我回家，后來和女友一起看了美國片《忠犬八公的故事》，看到八公慢慢的倒在風雪里，看了韓國片《嗨，小狗》里到處流淚的心意，我們都哭成了一個淚人。

　　這個世界如此的簡單，又如此的復雜；這個世界如此的灰白，又如此的絢爛，如此的流光溢彩；這個世界如此的無情，又如此的激動澎湃和一往深情 ，生活就這樣不經意的被當做流年，你我都是旅人，一個個追風的旅人，到后來，你站在黃昏中仰望漸漸暗淡的天空，哪里是歸宿，哪里又是盡頭？我問你，風中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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