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賦》原文及翻譯集錦
《赤壁賦》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創作的一篇賦,作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此賦記敘了作者與朋友們月夜泛舟游赤壁的所見所感,以作者的主觀感受為線索,通過主客問答的形式,反映了作者由月夜泛舟的舒暢,到懷古傷今的悲咽,再到精神解脫的達觀。全賦在布局與結構安排中映現了其獨特的藝術構思,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在中國文學上有著很高的文學地位,并對之后的賦、散文、詩產生了重大影響。
前赤壁賦
宋代:蘇軾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馮通:憑)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共適一作:共食)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軾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游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著與明月有關的文章,歌頌窈窕這一章。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后升起,徘徊在斗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著天際。任憑小船兒在茫無邊際的江上飄蕩,越過蒼茫萬頃的江面。(我的情思)浩蕩,就如同憑空乘風,卻不知道在哪里停止,飄飄然如遺棄塵世,超然獨立,成為神仙,進入仙境。
這時候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著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著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有吹洞簫的客人,按著節奏為歌聲伴和,洞簫嗚嗚作聲: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傾訴,尾聲凄切、婉轉、悠長,如同不斷的細絲。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寡婦聽了落淚。
蘇軾的容色憂愁凄愴,(他)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問道:“(曲調)為什么這樣(悲涼)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么?(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蒼翠。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么?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里,旌旗將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執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代梟雄,而今天又在哪里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捕魚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我們)駕著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我們)如同蜉蝣置身于廣闊的天地中,像滄海中的一顆粟米那樣渺小。(唉,)哀嘆我們的一生只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慕長江沒有窮盡。(我想)與仙人攜手遨游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我)知道這些不可能屢屢得到,只得將憾恨化為簫音,托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
蘇軾說:“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不斷流逝的就像這江水,其實并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像這月,但是最終并沒有增加或減少。可見,從事物易變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么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享用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時候。這是造物者(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大寶藏,你我盡可以一起享用。”
于是同伴高興的笑了,清洗杯盞重新斟酒。菜肴和果品都被吃完,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亂。(蘇子與同伴)在船里互相枕著墊著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注釋
選自《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四部叢刊》本),這篇散文作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在此之前蘇軾因烏臺詩案(元豐二年)被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的舊址,當地人因音近亦稱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自己的懷抱。
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歲在壬戌。
既望:既,過了;望,農歷十五日。“既望”指農歷十六日。
徐:舒緩地。
興:起,作。
屬:通“囑(zhǔ),致意,此處引申為“勸酒”的意思。
少焉:一會兒。
白露:白茫茫的水氣。橫江:籠罩江面。橫,橫貫。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縱:任憑。一葦:像一片葦葉那么小的船,比喻極小的船。《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如:往,去。凌:越過。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茫然,曠遠的樣子。
馮虛御風:(像長出羽翼一樣)駕風凌空飛行。馮:通"憑",乘。虛:太空。御:駕御(馭)。
遺世獨立:遺棄塵世,獨自存在。
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拍,舷,船的兩邊。
擊空明兮溯流光:船槳拍打著月光浮動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空明、流光:指月光浮動清澈的江水。
渺渺兮予懷:主謂倒裝。我的心思飄得很遠很遠。渺渺,悠遠的樣子。化用目眇眇兮愁予__《湘夫人》懷,心中的情思。
美人:此為蘇軾借鑒的屈原的文體。用美人代指君主。古詩文多以指自己所懷念向往的人。
倚歌而和(hè)之:合著節拍應和。倚:隨,循和:應和。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傾訴。怨:哀怨。慕:眷戀。
余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悠長。
縷:細絲。
舞幽壑之潛蛟:幽壑: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使深谷的蛟龍感動得起舞。
泣孤舟之嫠(lí離)婦:使孤舟上的寡婦傷心哭泣。嫠:孤居的婦女,在這里指寡婦。
愀(qiǎo巧)然:容色改變的樣子。
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肅地端坐著危坐:端坐。
何為其然也:曲調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繆:通"繚"盤繞。
郁乎蒼蒼:樹木茂密,一片蒼綠繁茂的樣子。郁:茂盛的樣子。
舳艫(zhú lú逐盧):戰船前后相接。這里指戰船。
釃(shī)酒:斟酒。
橫槊(shuò):橫執長矛。
侶魚蝦而友麋鹿:以魚蝦為伴侶,以麋鹿為友。侶:以......為伴侶,這里是名詞的意動用法。麋(mí):鹿的一種。
扁(piān)舟:小舟。
寄:寓托。
蜉(fú)蝣:一種昆蟲,夏秋之交生于水邊,生命短暫,僅數小時。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渺滄海之一粟: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須臾(yú):片刻,時間極短。
長終:至于永遠。
驟:數次。
托遺響于悲風:余音,指簫聲。悲風:秋風。
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
卒:最終。消長:增減。長:增長
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語氣副詞。以:用。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佛家語。指無窮無盡的寶藏。
共食:共享。蘇軾手中《赤壁賦》作“共食”,明代以后多“共適”,義同
更酌:再次飲酒。
肴核既盡:葷菜和果品。既:已經。
狼籍:又寫作“狼藉”,凌亂的樣子。
枕藉:相互枕著墊著。
既白: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詩詞鑒賞: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作者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實的苦悶;最后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了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寫景、抒情、說理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構嚴謹。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完美統一。
作者簡介:
蘇軾(1037-1101),北宋文學家、書畫家、美食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漢族,四川人,葬于潁昌(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郟縣)。一生仕途坎坷,學識淵博,天資極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藝術表現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對后世有巨大影響,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畫學文同,論畫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著有《蘇東坡全集》和《東坡樂府》等。
一、掌握下列重點詞語
1、既望:七月既望(農歷十六。既,過了。望,農歷每月十五)
2、少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不多一會兒)
4、凌:凌萬頃之茫然(越過)
5、御:浩浩乎如馮虛御風(駕)
6、溯:擊空明兮溯流光(逆流而上)
7、予懷:渺渺兮予懷(我的心)
8、倚:倚歌而和之(循、依)
9、方、破:方其破荊州(當;占領)
10、下:下江陵(攻下)
11、渚:漁樵于江渚之上(江邊)
12、卒、消長:而卒莫消長也(到底;消減和增長)
13、適:而吾與子之所共適(享受)
14、狼藉:杯盤狼藉(凌亂)
15、白:不知東方之既白(亮)
二、通假字
1、屬:舉酒屬客(通"囑",勸酒)
2、馮:浩浩乎如馮(píng)虛御風(通"憑",乘)
3、繆:山川相繆(通"繚",環繞,盤繞)
三、一詞多義
1、望:
①七月既望(農歷每月十五,名詞)
②西望夏口(向遠處看,眺望,動詞)
2、長:
①抱明月而長終(永遠,副詞)
②而卒莫消長也(增長,動詞)
3、然:
①其聲嗚嗚然(擬聲詞詞尾,表狀態)
②何為其然也(這樣,代詞)
4、于:
①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在,代詞)
②月出于東山之上(從,介詞)
③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被,介詞)
④于是飲酒樂甚(于是,表示后一件事緊接前一事,連詞)
5、白:
①白露橫江(白色的,形容詞)
②不知東方之既白(亮,形容詞)
6、歌:
①歌窈窕之章(唱,動詞)
②歌曰(歌詞,名詞)
③倚歌而和之(歌曲的聲調或節拍)
四、詞類活用
1、羽:羽化而登仙(名作狀,像長了翅膀似的)
2、舞:舞幽壑之潛蛟(使動,使……起舞)
3、泣:泣孤舟之嫠(lí)婦(使動,使……哭泣)
4、正:正襟危坐(使動,整理,端正)
5、南、西:烏雀南飛……西望夏口(名作狀,朝南、往南;朝西,往西)
6、下:下江陵(名作動,攻下)
7、樵: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名作動,砍柴)
8、侶、友:侶魚蝦而友麋鹿(意動,以……為伴侶,以……為朋友)
五、古今異義的詞
1、徘徊:徘徊于斗牛之間(①古義:明月停留。②今義:人在一個地方來回走動。)
2、美人:望美人兮天一方(①古義:內心所思慕的人,古人常用來作為圣主賢臣或美好理想的象征。②今義:美貌的人。)
3、凌:凌萬頃之茫然(①古義:越過。②今義:欺侮。)
4、子: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①古義:對人的尊稱,多指男子。②今義:兒子)
六、句式
1、蘇子與客泛舟于赤壁之下(介賓短語后置)
2、月出于東山之上(介賓短語后置)
3、徘徊于斗牛之間(介賓短語后置)
4、凌萬頃之茫然(定語后置)
5、渺渺兮予懷(主謂倒裝)
6、客有吹洞簫者(定語后置)
7、何為其然也(賓語前置)
8、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判斷句)
9、固一世之雄也(判斷句)
10、而今安在哉(賓語前置)
11、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介賓短語后置)
12、而又何羨乎(賓語前置)
13、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判斷句)
賞析
《前赤壁賦》寫于元豐五年(1082)七月,這時蘇軾謫居黃州已近四年。作者無辜遇害,長期被貶,郁憤之情,實在難免。但他又能坦然處之,以達觀的胸懷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不被頹唐厭世的消沉情緒所壓倒。他在這篇賦中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便反映了這種復雜的心情。
《前赤壁賦》主要抒寫作者月夜泛舟赤壁的感受,從泛舟而游寫到枕舟而臥,利用主客對話的形式提出矛盾、解決矛盾,深微曲折地透露出作者的隱憂,同時也表現了他曠達的人生態度。
文中“客人”之悲由三方面的感觸產生:一是赤壁一帶的江山觸發他想到歷史上的英雄人物,當年何等英雄,而今安在?何況吾輩漁樵江渚之上!二是由江水無窮想到人生須臾,渺如滄海一粟。三是要擺脫現實處境,渴望能“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卻“知不可乎驟得”。
賦寫“客人”的生悲之因,實為下寫蘇子的開導之詞蓄勢。文中蘇子的話針對“客人”的感觸而發。他從宇宙的變化說到人生的哲理。認為從變化的角度看,天地一刻也不會不變,人生短暫,自然可悲;但從不變的角度看,那就是天地與我同生,萬物與我為一,都會無窮無盡。況且天地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如此,人世間的榮辱、得失、憂樂便不足為念了。最后他為“客人”指出出路:到大自然中去尋求精神上的寄托。顯然,賦中客人和蘇子的話都反映了作者的思想意識。他所談的人生哲理,有合理的積極的一面,但也含有佛老思想中隨遇而安、惟與自然相適的消極因素。因而“客人”的話卻很真實地反映了作者內心的痛苦,所以當他把手書的《前赤壁賦》寄給好友欽之時,特地寫信叮囑道:“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
賦分三層意思展開,一寫夜游之樂,二寫樂極悲來,三寫因悲生悟。情感波折,層層深入。文筆跌宕變化,熔寫景、抒情、議論于一爐。景則水月流光,情則哀樂相生,理則物我相適,雜以嗚嗚簫音,悠悠古事。體物寫志,妙在不離眼前景,而議論、見識又不囿于眼前景。情因景發,景以情顯,兩兩相觸,縹緲多姿,創造出美妙的神話般的境界。又借景說理、寓理于情,使得賦充滿詩情畫意,而兼具哲理。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筆調作賦,中間有駢詞、儷句,也用了韻,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這種賦稱為文賦。《前赤壁賦》除采用賦體傳統的主客問答形式外,句式長短不拘,用韻錯落有致,語言曉暢明朗,其間有歌詞,有對話,抒情、說理自由灑脫,表現力很強。這些都是對賦體寫作的一種發展。
全篇共分五段
第一段從開頭“壬戌之秋”到“羽化而登仙”。這是“賦”的正文以前一段簡短的敘事,這里面又分三小節。
第一小節共四句,點明時間、人物、地點。這是寫賦的正規筆墨,如一篇長詩前的小序。
第二小節共五句,前兩句寫景,后三句寫事,亦即把客觀的景物和主觀的言行錯綜著、交替著來寫。我在前面曾說,本篇以寫志為主,不強調對景物的描述;因此本篇的景語只有四句,即此處的“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和下一小節的“白露橫江,水光接天”而已。但這四句極凝煉簡括,“清風”二句寫風與江。“白露”二句寫月與江。總之,景物描寫只為點出“江”和“月”來,作為后文“寫志”時舉例用的。而當前,作者已寫出月下江景,不必更多費筆墨了。
“誦明月之詩”兩句與下文“月明星稀”兩句同一機杼,蓋文人游山玩水,很容易從客觀景物聯想到昔日所讀的作品,然后再由前人的作品生發出自己的感想來。此處寫月未出而先用《陳風月出》作引子,“誦明月之詩”兩句是互文見義,但有時這種互文見義的句子不能前后互換。因為“窈窕之章”是在“明月之詩”里面的,內涵大小不同,所以小者不能擺在大者之前。而先“誦”后“歌”,亦合于詩人吟詠時實際情況。人們對景生情,總是感情愈來愈激動,“歌”比“誦”要更牽動感情,故誦在先而歌在后。于此可見作者文心細密之處。
第三小節仍是先景后事,由事生情。造語自然生動,然多有所本。用“徘徊”寫月光移動,古詩屢見,如曹植《七哀》“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可憐樓上月徘徊”及李白《月下獨酌》“我歌月徘徊”。“白露橫江”句亦從《春江花月夜》“空里流霜不覺飛”化出,“水光接天”句化用趙嘏《江樓感舊》“月光如水水如天”,“一葦”用《詩經河廣》“一葦杭之”’“萬頃”用謝惠連《雪賦》及范仲淹《岳陽樓記》,“馮虛御風”用《莊子逍遙游》,“遺世獨立”用李延年歌,“羽化”用《晉書》,“登仙”用《遠游》。其自然生動之妙,在于句偶而文字并不對仗,得古賦之神(如《九歌》中“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即是句偶而文不對仗者)。
這一小節每句都依次第先后而寫成,不容移置。“少焉”以下寫月出,由“出”而“徘徊”。“白露”二句是月出后所見,由水上而天空,由近而遠。“縱一葦”句是寫主觀的游者,“凌萬頃”句是寫客觀的江面。“浩浩乎”句寫泛舟江上的現象,“飄飄乎”句則寫舟中人的心情感受。筆勢流暢,宛如信手拈來,詞語皆有出典,卻不著堆砌痕跡。
從“于是飲酒樂甚”至“泣孤舟之嫠婦”是第二段。這里面自然分作兩層,歌詞是一層,蕭聲是又一層。作者描繪簫聲屬于“體物”,但“體物”卻是為了“寫志”。蘇軾在這篇賦中以“哀”“樂”對舉,借主客問答以寫志抒情,其實是作者本人矛盾心情的兩個方面。最后,“樂”戰勝了“哀”,主客同達于“共適”之境界。而“哀”的流露全借助于簫聲。故作者在這里用全力刻畫它。
我個人認為,這一篇立意的主句全在此歌的后二句,即“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比君,這兩句寫出了蘇軾的忠君之殷切。忠君誠然是局限,但在蘇軾身上卻應一分為二地對待。忠君思想正是蘇軾思為世用,希望為宋王朝分憂,對功業有所建樹的動力。這里面含有積極因素。下文“哀吾生之須臾”與“共適”于“無盡藏”的江山風月,都從此生發出來,妙在并不著痕跡。一個人既出仕做官,思用于世,遇到小人讒謗,自然有“哀”的一面。但如果從此消極頹唐,不思振作,那就談不到完成忠君的目的。于是當客觀形勢對自己最不利時,便力求胸襟豁達,順乎自然,以適應逆境;同時并不放棄忠君用世的一貫精神,即使在身遭貶謫之際也還要“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正是蘇軾的主要的、始終如一的生活態度。作者的歌詞中并沒有“哀”的成分,甚至是在“飲酒樂甚”的情況下無心流露出來的,所謂“渺渺兮予懷”,正是思忠君用世而不可得的表現,因此才不得不“望美人兮天一方”。吹簫的“客”是理解歌詞內容的,所以把這一方面的感情加強,用簫聲傾訴出唱歌人內心的哀怨。這樣一來,矛盾就公開亮出來了,于是引起下文,借主客對話把復雜的思想活動和盤托出,卻又涇渭分明。文章構思之巧妙,竟到了使人不易覺察的程度,這不能不說是蘇軾才華洋溢的體現。
寫簫聲也是一段精彩文字。“怨”“慕”“泣”“訴”四字抓住了簫聲的特點,也寫出了“哀”的特點。“嗚嗚”寫初吹,字面用《史記李斯列傳》;“怨”“慕”“泣”“訴”化用《孟子》;“舞幽壑”句,暗用《國史補》里吹笛事;“孤舟嫠婦”暗用白居易《琵琶行》。“如怨如慕”二句,寫簫聲吹人精彩動人處,使聽者情不自禁聯想到人的七情六欲。“余音”二句寫簫聲結束。然后再加上兩句夸張性的比喻,以摹繪其出神人化。
第三段是傷時憂國的正面文字,卻從懷古方面落筆,乃見筆力。懷古又先從誦古人詩句寫起,“月明星稀”兩句正從當前江月之景聯想而得,似有意,若無意。從心中的詩句推展開去,然后寫到目中所見之地形,然后把古人曹操推到背景的正面。“方其”以下八句,是推測,是想象,卻全力以赴,大肆渲染,此即所謂“鋪”,乃作賦之正規寫法。這樣就從勾勒背景進而塑造了曹操的形象。“方其”以下,從曹操兵力的強大和地盤的擴張寫出了聲勢和氣派,然后以“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八字勾畫出曹操本人的形象,顯得格外飽滿,有立體感。不這樣寫,人物的形象就不易突出。難在“固一世之雄”句的一總,“而今安在哉”的一跌,最見功力。上一句所謂頓挫以蓄勢,下一句所謂折落以寄慨。“一世之雄”四字看似容易,實為千錘百煉而出,對曹操這個歷史人物確是千古定評。這是本段的上一節,其實也正是《念奴嬌》中“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之意,卻用了另一種手法,便使人應接不暇了。從“況吾與子”以下至“托遺響于悲風”,是第三段的下一節,雖為客語,實反映作者本人思想中的消極面。意思是說,像曹操那樣的英雄人物,在當時也逃不脫失敗的命運,那么在今天這種逆境之中,還有什么必要去建功立業!這一節只是出世思想和消極情緒的反映,而作者卻渲染成如此一段文章,既有古文家所謂的辭采,又不落前人的窠臼,通過形象描寫,還使人不致于產生消沉之感,正是文字有魅力處。“挾飛仙”二句想象奇絕,卻跌入“知不可乎驟得”一層意思中來,于文義為倒裝,于文勢為逆挽,變化無方,起落隨意;以形象、比喻相對比,用意十分醒豁,但又毫無說教者習氣,也沒有抽象的空論,而悲從中來,想超脫塵世又無法逃避現實,真是哀傷到極點了。所以結語“托遺響于悲風”一句寫出不得不“哀”的一片苦衷。文字寫到這里,真疑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不想下一段柳暗花明,用帶有理趣的邏輯思維來反駁這一消極出世思想,把在人意料之中的一點意思寫得出人意料之外,這真神奇了。
第四段是比前一段深入一層的正面文字,雖與前一段屬于一對矛盾的兩個方面,卻并非平列的。若從其結構看,又與前文不同。這一段本來只有一層意思,卻化作兩層來寫。水和月同為比喻,作用和性質是一樣的,作者乃把它們分作兩層來說;作者在這一段里所要闡明的只是“不變”這一層意思,卻以變與不變兩者相提并論。這就使文章顯得波瀾起伏。“逝者”句用《論語》“子在川上”一章之意,“盈虛”二句用《莊子秋水》“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水雖東流長逝,但川上之水仍源源不斷;月雖有圓缺盈虛,周而復始,但月亮還是千古不變的那個月亮。所以用“蓋將自其變者”兩句輕輕一駁,便不再照應,卻把重點放在后面兩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所以再反問一句:“而又何羨乎!”不說“而又何哀”,反說“而又何羨”,針對上文“羨長江之無窮”而言,文筆總在不斷變化。蓋有“哀”才有“羨”,無“羨”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去“哀”了。上文說“吾生須臾”,此則說“物與我皆無盡”。物無盡,人們能理解;“我”亦無盡,就不易分曉。作者之意,乃是指不朽而言,即所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蘇軾所追求的也正是這個“不朽”。所以其生活態度歸根結蒂還是積極的。下面“且夫天地之間”四句,看似宿命論,其實作者卻是用來對待功名富貴、得失榮辱的,所以其內在涵義并不錯。接下去從“惟江上之清風”直到“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是作者的正面主張,認為應抓緊時機,享受大自然所給予的美的景物。末句的“吾與子”正好同上文“客”所說的“吾與子”遙相呼應。有人說,這不過是及時行樂的思想,誠然。但其所樂者乃在陶然于自然景物。這就比東漢人所追求的“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古詩十九首》)要高尚多了。可見作者的精神境界并不那么庸俗低級。他所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解脫而非物質上的享受。他執著于不朽的事業,而對功名利祿卻比較看得超脫,這就同一般的及時行樂思想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了。
第五段仍用簡短的敘事作為全篇的結尾。“客喜而笑”的“喜”和“笑”,與前文“飲酒樂甚”的“樂”,以及“怨”“慕”“泣”“訴”“愀然”“哀”“羨”等描寫感情變化的詞語是聯屬一氣的。這是全文情感發展的線索,直貫通篇。以下的描寫與“飲酒樂甚”句相輝映,而最后兩句則寫盡“適”字之趣,文章亦搖曳生姿,得“余音裊裊,不絕如縷”之妙。
后赤壁賦
宋代·蘇軾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于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宋代古詩詞《后赤壁賦》注釋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于臨皋(gāo)。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bǎn)。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lú)。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步自雪堂:從雪堂步行出發。雪堂,蘇軾在黃州所建的新居,離他在臨皋的住處不遠,在黃岡東面。堂在大雪時建成,畫雪景于四壁,故名“雪堂”。臨皋:亭名,在黃岡南長江邊上。蘇軾初到黃州時住在定惠院,不久就遷至臨皋亭。黃泥之坂:黃岡東面東坡附近的山坡叫“黃泥坂”。坂,斜坡,山坡。文言文為調整音節,有時在一個名詞中增“之”字,如歐陽修的《晝錦堂記》:“乃作晝錦之堂于后圃。”木葉:樹葉。木,本來是木本植物的總名,“喬木”“灌木”的“木”都是用的這個意思。后來多用“木”稱“木材”,而用本義是“樹立”的“樹”作木本植物的總名。行歌相答:邊行邊吟詩,互相唱和;且走且唱,互相酬答。已而:過了一會兒。如此良夜何:怎樣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呢?如……何,怎樣對待…… “如何”跟“奈何”差不多,都有“對待”“對付”的意思。今者薄暮:方才傍晚的時候。薄暮,太陽將落天快黑的時候。薄,迫,逼近。淞江之鱸:鱸魚是松江(現在屬上海)的名產,體扁,嘴大,鱗細,味鮮美,松小所產的鱸魚。這是有名的美味。顧安所得酒乎:但是從哪兒能弄到酒呢?顧,但是,可是。安所,何所,哪里。謀諸婦:謀之于妻,找妻子想辦法。諸,相當于“之于”。斗:古代盛酒的器具。不時之須:隨時的需要。“須”通“需”。復游于赤壁之下:這是泛舟而游。下文“攝衣而上”是舍舟登陸,“反而登舟”是回到船上。斷岸千尺:江岸上山壁峭立,高達千尺。斷,阻斷,有“齊”的意思,這里形容山壁峭立的樣子。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才過了幾天啊,(眼前的江山明知是先前的江山,)而先前的景象再不能辨認了。這話是聯系前次赤壁之游說的。前次游赤壁在“七月既望”,距離這次僅僅三個月,時間很短,所以說“曾日月之幾何”。前次所見的是“水光接天”,“萬頃茫然”,這次所見的是“斷岸千尺”“水落石出”,所以說“江山不可復識”。曾,才,剛剛。這樣用的“曾”常放在疑問句的句首。“曾日月之幾何”,也就是“曾幾何時”。
予乃攝衣而上,履巉(chán)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qiú)龍,攀棲鶻(hú)之危巢,俯馮(píng)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攝衣:提起衣襟攝,牽曳。履巉巖:登上險峻的山崖。履,踐,踏。巉巖,險峻的山石。披蒙茸:分開亂草。蒙茸,雜亂的叢草。踞:蹲或坐。虎豹,指形似虎豹的山石。虬龍:指枝柯彎曲形似虬龍的樹木。虬,龍的一種。登虬龍是說游于樹林之間。棲鶻:睡在樹上的鶻。棲,鳥宿。鶻,意為隼,鷹的一種。俯馮夷之幽宮:低頭看水神馮夷的深宮。馮夷,水神。幽,深。“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這只是說,上登山的極高處,下臨江的極深處。劃然長嘯:高聲長嘯。劃有“裂”的意思,這里形容長嘯的聲音。嘯,蹙口作聲。亦:這個“亦”字是承接上文“二客不能從”說的。上文說,游到奇險處二客不能從;這里說,及至自己發聲長嘯,也感到悲恐,再不能停留在山上了。悄然:靜默的樣子。肅然:因恐懼而收斂的樣子。留:停留。反:同“返”。返回。放:縱,遣。這里有任船飄蕩的意思。聽其所止而休焉:任憑那船停止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休息。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gǎo)衣,戛(jiá)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pián)躚(xiān),過臨皋(gāo)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chóu)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wù)。開戶視之,不見其處。?四顧寂寥:向四外望去,寂寞空虛。橫江東來:橫穿大江上空從東飛來。玄裳縞衣:下服是黑的,上衣是白的。玄,黑。裳,下服。縞,白。衣,上衣。仙鶴身上的羽毛是白的,尾巴是黑的,所以這樣說。戛然:形容鶴雕一類的鳥高聲叫喚的聲音。如白居易《畫雕贊》“軒然將飛,戛然欲鳴。”掠:擦過。須臾客去,予亦就睡:這時的作者與客已經舍舟登岸,客去而作者就寢于室內,看下文的“開戶”便明。羽衣翩仙:穿著羽衣(道士穿的用鳥羽制成的衣服),輕快地走著。翩仙,一作“蹁躚”。揖予:向我拱手施禮。俛:同“俯”,低頭。嗚呼噫嘻:這四個字都是嘆詞,也可以嗚呼,噫,嘻分開用,或者嗚呼,噫嘻分開用。疇昔之夜:昨天晚上。此語出于《禮記·檀弓》上篇“予疇昔之夜”。疇,語首助詞,沒有實在的意思。昔,昨。過我:從我這里經過。非子也耶:不是你嗎?“也”在這里不表示意義,只起輔助語氣的作用。顧:回頭看。寤:覺,醒。
宋代古詩詞《后赤壁賦》賞析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于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嘆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于是攜酒與魚,復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
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前雖都以秋江夜月為景,以客為陪襯,但后赤壁賦重在游、狀景,而前赤壁賦意在借景抒懷,闡發哲理。本文第一段,作者在月明風清之夜,與客行歌相答。先有“有客無酒”、“有酒無肴”之憾,后有“攜酒與魚”而游之樂。行文在平緩舒展中有曲折起伏。第二段,從“江流有聲,斷岸千尺”的江岸夜景,寫到“履巉巖,披蒙茸……”的山崖險情;從“曾日月之幾何而江水不可復識”的感嘆,到“悄然而悲,肅然而恐”的心情變化,極騰挪跌宕之姿。第三段,借孤鶴道士的夢幻之境,表現曠然豁達的胸懷和慕仙出世的思想。
《赤壁賦》分前后兩篇,珠聯璧合,渾然一體。文章通過同—地點(赤壁),同一方式(月夜泛舟飲酒),同—題材(大江高山清風明月),反映了不同的時令季節,描繪了不同的大自然景色,抒發了不同的情趣,表達了不同的主題。字字如畫,句句似詩,詩畫合一,情景交融,真是同工異曲,各有千秋。
《后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后賦卻是以敘事寫景為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后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游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前賦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后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節的山水特征,在蘇軾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都給人以壯闊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全文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寫泛游之前的活動,包括交待泛游時間、行程、同行者以及為泛游所作的準備。寫初冬月夜之景與踏月之樂,既隱伏著游興,又很自然地引出了主客對話。面對著"月白風清"的"如此良夜",又有良朋、佳肴與美酒,再游赤壁已勢在必行,不多的幾行文字,又寫了景,又敘了事,又抒了情,三者融為一體,至此已可轉入正文,可東坡卻"節外生枝"地又插進"歸而謀諸婦"幾句,不僅給文章增添生活氣息,而且使整段"鋪墊"文字更呈異采。
第二層次乃是全文重心,純粹寫景的文字只有"江流有聲"四句,卻寫出赤壁的崖峭山高而空清月小、水濺流緩而石出有聲的初冬獨特夜景,從而誘發了主客棄舟登岸攀崖游山的雅興,這里,作者不吝筆墨地寫出了赤壁夜游的意境,安謐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西鵲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奇異驚險的景物更令人心胸開闊、境界高遠。可是,當蘇軾獨自一人臨絕頂時,那"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涌"的場景又不能不使他產生凄清之情、憂懼之心,不得不返回舟中。文章寫到這里,又突起神來之筆,寫了一只孤鶴的"橫江東來"、"戛然長鳴"后擦舟西去,于是,已經孤寂的作者更添悲憫,文章再起跌宕生姿的波瀾,還為下文寫夢埋下了伏筆。
最后,在結束全文的第三層,寫了游后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秘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矛盾所帶來的內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軾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于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后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內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里呢?
文中寫蘇子獨自登山的情景,真是"句句如畫、字字似詩",通過夸張與渲染,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描寫江山勝景,色澤鮮明,帶有作者個人真摯的感情。巧用排比與對仗,又增添了文字的音樂感。讀起來更增一分情趣。但總的來說,后賦無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不及前賦。神秘色彩,消沉情緒與"賦"味較淡、"文"氣稍濃恐怕是遜色于前篇的主要原因。
《后赤壁賦》作于蘇軾因"烏臺詩案"而被貶至黃州之時,貶謫生涯使蘇軾更深刻地理解了社會和人生,也使他的創作更深刻地表現出內心的情感波瀾。《后赤壁賦》沿用了賦體主客問答、抑客伸主的傳統格局,抒發了自己的人生哲學,同時也描寫了長江月夜的優美景色。全文駢散并用,情景兼備,堪稱優美的散文詩。不僅讓我們感到了作者高超的表達能力和語言技巧,文中的孤鶴形象更能夠讓我們感到超然物外的人生哲理。孤獨、寂寞、高貴、幽雅、超凡脫俗的孤鶴歷來便是道家的神物。乘鶴是道化升仙的標志,蘇軾不僅借孤鶴以表達自己那種高貴幽雅、超凡脫俗、自由自在的心境,更表現了那種超越現實的痛苦遺世的精神。那我們就看看他在《后赤壁賦》中是如何將孤鶴的孤獨、寂寞、高貴、幽雅、超凡脫俗展現得淋漓盡致的。山石高峻怪異,既是對立、壓迫著他的自然力量,又象征了他積郁難消的苦悶之情。鶴則是這一苦悶孤獨情感的意象。歇于松柏,不作稻糧謀的孤鶴在蘇軾心中,就像在其他隱逸者的意中一樣,本是高蹈于世外的象征。蘇軾曾作《放鶴亭記》,以放鶴招鶴、與鶴共處來渲染內心棄世的幽情,孤鶴的形象尤其為他所鐘愛。此際在蘇軾最感孤獨時,忽然有一東來的孤鶴振翅橫江而掠過小舟西去。這只在暗夜獨飛,獨鳴的鶴是孤獨的,它可以蔚藉同樣感受狀態中的蘇子之心。因此與客不交一言的蘇子對它注意極深。而且它不僅是蘇子此際情懷的象征,也是七月之夜的道士形象新化。蘇軾以“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的覺悟,聯想前來入夢的道士,表明作者在這只孤鶴身上寄予了自己懷念故友之情。而道士的思想,原是蘇子思想中的一個側面,蘇子——孤鶴——道士的聯結,暗示著蘇軾在精神上已歸向高蹈于世外的隱逸者。“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結尾處寫自己夢醒后開門尋找,夜色茫茫,不見孤鶴,也并無道士。一筆雙關,余味深長。將苦悶與希望糅合在詩化境界中。山形與鶴形,使蘇軾因自然的變化和人事的不諳的精神不適感,和在孤獨中向往自由的念頭找到了對應。通觀全文,在我們的眼前自然就展現出了好一幅“水月禪境、山鶴幽鳴”的美景圖!
核心思想與情感脈絡
(一)情感脈絡:由樂到悲,再由悲到喜
開篇之 “樂”:文章開篇描繪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的赤壁夜景,蘇軾與友人 “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繼而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展現出泛舟江上的自由與愜意,此時的情感基調是輕松愉悅的,體現對自然之美的沉醉。
客之 “悲”:友人吹簫,“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引發客的感慨:一是感嘆 “一世之雄” 曹操的功業如今 “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抒發對歷史興亡、英雄易逝的悲嘆;二是悲嘆自身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生命短暫、渺小如塵埃,無法與天地永恒相比,流露對人生無常的焦慮。
蘇子之 “釋”:蘇軾以 “變與不變” 的哲學思辨回應客的悲嘆,最終實現情感的轉折:
從 “變” 的角度看,“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江水、明月時刻在變,人生也在不斷變化;
從 “不變” 的角度看,“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江水長流、明月永存,人若能超越個體局限,將精神融入自然,便能獲得永恒。
最終,蘇軾以 “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引導友人從自然中獲取精神慰藉,實現情感的超脫,回歸 “喜” 的基調,“客喜而笑,洗盞更酌”,全文在豁達的氛圍中收尾。
(二)核心思想
對自然之美的敬畏與熱愛:通過描繪赤壁夜景的澄澈、壯闊,展現蘇軾對自然的敏銳感知,認為自然是精神的寄托,能消解人生的煩惱。
對歷史與人生的辯證思考:不沉溺于歷史興亡的悲嘆,也不焦慮于生命短暫的局限,而是以 “變與不變” 的視角看待世界,主張以豁達心態接納人生的無常,在有限的生命中追求精神的永恒。
“以理化情” 的人生智慧:面對政治失意與人生困境,蘇軾不消極沉淪,而是以道家 “順應自然”、儒家 “安之若命” 的思想化解痛苦,體現出 “窮則獨善其身” 的處世態度,為后世文人提供了逆境中的精神范本。
重點字詞與文言句式
(一)通假字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馮” 通 “憑”,乘)
山川相繆(“繆” 通 “繚”,盤繞、環繞)
(二)古今異義
白露橫江(古義:白茫茫的水汽;今義:二十四節氣之一)
凌萬頃之茫然(古義:曠遠的樣子;今義:形容迷茫、不知所措)
望美人兮天一方(古義:指所思慕的人,古人常用來象征圣主賢臣或美好理想;今義:容貌美麗的女子)
(三)詞類活用
名詞作動詞:
歌窈窕之章(歌:歌唱,吟誦)
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漁樵:捕魚砍柴)
名詞作狀語: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南:向南)
使動用法:
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泣:使…… 哭泣)
侶魚蝦而友麋鹿(友:以…… 為友,意動用法;“侶” 同理,以…… 為伴侶)
(四)重要虛詞
而: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表轉折,卻)
倚歌而和之(表修飾,不譯)
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表轉折,卻)
之:
哀吾生之須臾(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不譯)
惟江上之清風(結構助詞,的)
扣舷而歌之(代詞,代指歌調)
于:
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介詞,在)
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介詞,被)
(五)特殊句式
判斷句:
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非…… 者乎” 表判斷,“這不是…… 嗎”)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也” 表判斷,“這是…… 啊”)
狀語后置句:
漁樵于江渚之上(“于江渚之上” 作狀語,后置,應為 “于江渚之上漁樵”,“在江邊捕魚砍柴”)
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于東山之上”“于斗牛之間” 作狀語,后置,應為 “月于東山之上出,于斗牛之間徘徊”)
定語后置句:
凌萬頃之茫然(“茫然” 作定語,后置,應為 “凌茫然之萬頃”,“越過那曠遠的江面”)
藝術特色
寫景、抒情、議論有機融合
文章開篇以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 勾勒赤壁夜景,景中含情,奠定愉悅基調;客的悲嘆以 “哀吾生之須臾,渺滄海之一粟” 將抒情與議論結合,抒發人生感慨;蘇軾的辯駁則以 “變與不變” 的哲理議論為核心,融入對自然的感悟,最終實現情、景、理的統一,使文章既有畫面美,又有思想深度。
善用比喻與排比,語言生動形象
比喻:將生命比作 “蜉蝣”(“寄蜉蝣于天地”),將個體比作 “滄海一粟”(“渺滄海之一粟”),生動形象地寫出生命的短暫與渺小;將簫聲比作 “怨”“慕”“泣”“訴”,精準傳達簫聲的悲涼意境。
排比:“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等排比句,增強語言的節奏感與氣勢,使情感表達更強烈。
以 “客主問答” 推動情節,結構嚴謹
采用傳統賦體的 “主客問答” 形式,以客的 “悲” 引發思考,以蘇子的 “釋” 解決矛盾,形成 “樂 — 悲 — 喜” 的情感閉環,結構清晰,層層遞進,讓哲理思辨自然融入敘事與抒情,避免了議論的枯燥。
經典語句賞析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
賞析:以極簡的筆墨描繪赤壁夜景,“清風”“水波”“明月” 三個意象,營造出澄澈、寧靜、壯闊的氛圍,既為下文泛舟之樂做鋪墊,也暗含自然之美的治愈力量,語言質樸卻意境深遠。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賞析:以 “蜉蝣”“滄海一粟” 喻指生命短暫渺小,以 “長江無窮” 反襯人生須臾,對比強烈,將客對人生無常的悲嘆具象化,情感真摯,引發讀者共鳴,也為蘇軾后續的哲理辯駁埋下伏筆。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賞析:這是蘇軾哲學思想的核心句,以江水 “逝去卻未消失”、明月 “圓缺卻未增減” 為喻,引出 “變與不變” 的辯證觀點,打破 “生命短暫即遺憾” 的認知局限,展現出豁達超脫的人生境界,是全文的思想升華。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賞析:將自然中的清風、明月視為 “無盡藏”,認為它們無需占有,只需用心感受,便能成為精神財富。這一觀點既體現蘇軾對自然的熱愛,也暗含 “精神富足超越物質匱乏” 的人生態度,為逆境中的人們提供了獲取幸福的路徑,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
【《赤壁賦》原文及翻譯】相關文章:
精選《赤壁賦》原文及翻譯11-22
《赤壁賦》原文與翻譯10-01
赤壁賦原文及翻譯10-27
赤壁賦的原文翻譯10-11
《赤壁賦》原文及翻譯08-19
《赤壁賦》原文與翻譯01-02
赤壁賦翻譯及原文10-28
赤壁賦原文翻譯10-18
《赤壁賦》的原文及翻譯08-22
赤壁賦原文及翻譯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