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風(fēng)波散文

　　退休后蝸居鄉(xiāng)下，喜歡四季一早一晚田園漫步，吸吮清新空氣，嗅聞泥土氣息。日出日落，花露清香，鳥語歡唱，更吸引人的是勞作一天的夾縫中，趣味橫生的笑話和一天的奇聞妙事，就出自月光下村莊的人場子里。

　　晚飯畢，照例環(huán)繞田間小路完成3公里溜達(dá)。跳跳（寵物狗）伴隨我左右，與主人的心情對接，搖動著尾巴時前時后圍著我撒嬌。夕陽的余暉還沒有散盡，東方一輪明月已經(jīng)高掛�！笆�五的月亮十六圓”，昨夜一場雨，讓云霾消散得無影無蹤，留下萬里晴空，像是給今晚這輪明月騰出空間，讓其充分施展它的皎潔姿影。

　　夜色初降，田野開始變暗，花喜鵲唧唧喳喳從頭頂飄過，飛向村莊大樹上的巢穴。不時有摩托車或電動自行車從身邊匆匆駛過，他們是從城里做工歸來的鄉(xiāng)下人。我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趕緊去了村里那個人場子，那里有吃過晚飯的人，更有吃飯晚端著碗來湊熱鬧的人。

　　鄰居門前的一方水泥坪，農(nóng)忙時節(jié)是莊稼臨時晾曬場，農(nóng)閑時這里成了左鄰右舍的聚集地。尤其趕上不冷不熱的季節(jié)和今晚這種月光，早有端著飯碗的鄰居們聚集在這里，也有婦女、孩子學(xué)著城里人那樣，在音樂旋律下跳起了廣場舞。老人和近處打工回來的人們，草草飯畢，也會不約而同地匯集到這里觀看。等待舞者散盡，會留下不少人席地而坐，饒有興致地侃侃而談。

　　你一言我一語，海闊天空，無所不涉。各自在外一天的所見所聞，在這里匯集，不同的描述方式一一展露。說者來勁，聽者入迷。直到夜深人靜，有人有了倦意，為了第二天照常外出奔波，興致未盡者才會戀戀不舍地離開這片月色下的人場子。

　　今晚的場子讓我大出所料，月色下空空蕩蕩。按常規(guī)此刻正值熱鬧非凡，為何一反常態(tài)，這里出現(xiàn)了異常寧靜的場面，莫不是人們因勞累一天在家匆匆吃過，又匆匆睡下？

　　鄰居大門外只有鄰居女主人（二兒媳）、老婆婆和老婆婆的孫媳婦�，F(xiàn)年96歲高齡的老婆婆，除了耳朵有聽力障礙，身體還異常的好。祖孫三代媳婦各自坐在一邊，誰也不說話，年近70且老實(shí)巴交的二兒子一聲不吭，蹲在院內(nèi)只管搗鼓他那輛破三輪車。

　　面對異常，我忍不住問鄰居女主人，“今晚的人都哪去了，咋都不出來？”

　　“俺家剛剛吵完大架，把人都給嚇跑了！”女主人沒好氣地回答我。

　　女主人的話更加撲朔迷離，不得不繼續(xù)探究竟。在我的追問下，女主人小聲向我道出了實(shí)情，原來是因為買便宜肉，這里剛剛發(fā)生一起家庭舌戰(zhàn)。

　　村里有個養(yǎng)豬戶，辛辛苦苦大半年養(yǎng)的幾十頭豬成了商品豬，因行情一直不好，戶主一壓再壓不賣，不料沒有等來好行情，生豬賣價不升反而一落再落，近期行情又突然驟降，一下從每斤7元多降到5元多，看到繼續(xù)下滑的趨勢，戶主再也沉不住氣了，再等也還是賠錢，就下狠心約來了豬販子收購。

　　豬販子來圈里像選美一樣，挑挑揀揀還討價還價，最后僅以每斤5元成交。兩頭超重和兩頭體形不算完美的還被剩了下來。幾個月辛苦賠錢無疑，氣得養(yǎng)豬人發(fā)誓“以后我再養(yǎng)豬就是個孫子！”還一氣之下自己充當(dāng)了屠夫，把剩下的4頭豬一命嗚呼。留下少部分豬肉自家吃，余下的肥瘦搭配，全部以6元一斤凈肉賤賣鄉(xiāng)鄰。

　　因為便宜，我的這家鄰居女主人就買了20斤�？紤]近百歲婆婆的牙口不好，就沒有用復(fù)雜烹飪手藝，而是煮了滿滿一鍋肉讓全家老少享用。

　　晚飯時辰到，老婆婆看到滿滿一鍋肉，不料儉樸一生的她生氣了，埋怨兒媳婦過于奢侈浪費(fèi)。言稱“舊社會過窮日子，一大家子人過年也舍不得買十斤肉，照你們這樣，萬貫家產(chǎn)也得吃個凈光。”

　　“咱家人多只買20斤，比著人家還算少哩！”面對老婆婆的責(zé)怪，兒媳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辯解。

　　你一言我一語，由緩慢升級到火氣沖天，老太太喻之以理且陣陣有詞，大有不依不饒之勢。孫媳婦見狀，就上前幫自己的婆婆解圍，“奶奶，你別生氣，煮好的肉一頓吃不完放進(jìn)冰箱以后慢慢吃，不會浪費(fèi)掉！”

　　估計沒有聽清孫媳婦說的啥，反以為孫媳婦給自己也過不去，老太太更是火上澆油。少見的民國小腳板也能顛離地面，手指點(diǎn)著孫媳婦，“你也是一個敗家仔，大家都來看看俺家兩個不會過日子的敗家仔啊！”

　　老太太沒有息怒之意，對兒媳孫媳的大手大腳不滿意而大發(fā)雷霆。耳朵聾又聽不得晚輩的解釋，直罵得兒媳和孫媳婦敗陣，躲在一邊不敢再上前吱哼一聲。

　　前來湊場子的鄰居們見狀，也來幫助女主人說服老太太，誰知她老人家越勸越固執(zhí)，越勸調(diào)門也越高。弄得鄰居們十分尷尬，個個自討沒趣，便喊上自家的小孩掃興地縮回了自己的小巢，人們因此而散，今晚的人場子變得空空蕩蕩，寧靜和諧之夜就這樣被撕成碎片。

　　老太太還在嘔氣，煮好的肉、做好的飯，她老人家不動，一家人誰也沒有心思吃。

　　聽完鄰居女主人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看在平日敬重這位老太太，老太太也抬舉我這個晚輩鄰居的份上，不甘心讓這一家人這樣僵持下去，就試探性地上前勸說老太太。

　　因為老人家耳朵聾，我用近乎吵架的.高音一字一頓地勸，“都能掙錢了，掙錢、省錢，最終都是為了花�！�

　　“不會掙錢，著急！會掙錢，有了錢不會花錢，也是最可悲的�！�

　　“您老活這么大歲數(shù)，從古到今你看到財聚人散的事例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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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舉事例，幾句反問，一番解釋，一陣沉默，一時醒悟，看樣子我的話在老人家這里起了點(diǎn)作用。老人緊繃著的臉有些松動，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緩和，最終綻放笑容，直說我的話在理。末了還附和著我的話撂下一句“掙錢不會吃不會花確實(shí)就是窩囊廢！”

　　然后起身走到還在嘔氣的兒媳和孫媳面前說：“老了，老了，我真的老了，以后可別和我這老腦筋一般見識！”

　　勸和成功，看著這位倔強(qiáng)的老人家，讓我想起《紅樓夢》中三進(jìn)榮國府那個俗人、俗心、俗態(tài)的劉姥姥，比劉姥姥年事還高出許多的老太太，雖然年近百歲，卻身板硬郎，說話氣足，腿腳利落。她雖沒有劉姥姥深得人心的交際口才，卻也有心直口快、脾氣暴躁、有棱有角、呼風(fēng)喚雨的治家本領(lǐng)。

　　從民國時期一路走來的老太太，一生貧困中養(yǎng)育兩男三女，丈夫過早離世，年輕守寡拉扯兒女成人。如今跟著二兒子生活，好日子來了卻依舊習(xí)慣儉樸生活，直到兒女因為孝敬，不讓她再進(jìn)廚房前，她一直保持做飯煮菜不用油，只在煮好的飯菜里滴上幾滴明油完事。在她的耳濡目染下，勤儉持家，早已成了這個家庭的傳世家風(fēng)。

　　一場風(fēng)波的起因，只怪村上那個養(yǎng)殖戶生氣殺豬賤賣鄉(xiāng)鄰。世道變了，賣方任由買方擺布已成規(guī)律，如今農(nóng)民只得被市場牽著鼻子走，養(yǎng)殖種植情緒低落也就見怪不怪了。

　　月亮高掛，一家人表情隨老太太心情而動，一切又回到了無憂無慮、心安坦然、和好如初的境地。一家人遲到的這頓晚餐，風(fēng)平浪靜般重現(xiàn)在月光下的水泥坪上。

　　不過，這頓晚餐僅一家人而已，因家庭風(fēng)波而離去的鄰居們沒有再回來，也沒有人再講述今天在外邊遇到的故事。

　　今夜遲到的晚餐雖然肉香醇厚，但缺少鄉(xiāng)鄰的人場子似乎少了一些調(diào)料，寧靜的月光雖然很明亮，但變得慘淡無神；月色雖然很皎潔，卻顯得不夠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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