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的散文
走在春天的腳步下，我循著出發時的足跡去探訪我那童年時無意被父親扦插在池塘岸邊的楊柳枝條，那是因為我惹惱了父親而讓其受了委屈，那便成了我青春萌發的一粒種子。每每經過一叢綠來一陣笑，春風搖曳得花兒綻開了臉，擊打到我的臉上，我幻想著盤起它的長辮，傾聽它日夜的呼喚。
父親告訴我，春天來了，我們要浸泡種子讓其發芽，催發谷子是孕育秧苗的首要事件，那便讓楊柳列隊整齊的池塘邊上擠滿了一個個拖著長尾巴的蛇皮袋，像是在尋找媽媽的小蝌蚪，它們都游向池塘中央。而我，卻站在了春天的岸邊上，望著一泓暈著波光的池塘碧水，好想讓自己去頂著一葉荷田，挺立在它們中央，為其遮雨蔽陽和我一起守衛岸邊的楊柳輕輕蕩著新綠的裙裾衣裳，看著父輩們泥腿挽袖的模樣，時而緊蹙眉鎖，時而歡笑沸揚，要么新芽長須催發得不夠，要么溫度過高已經燒壞了育苗，要么是飽滿的谷子吐出齊刷刷的春蕊，要么打開的蛇皮袋早已飄滿了稻香的味道。他們笑了，我跟著樂了；他們狐疑了，我就用剛折斷的木枝條戳了哀傷的白芽嫩苗。有時，父親沒有生氣，讓我由著性子胡亂搗騰。有時煩躁了，奪過我手中的枝條，生氣地戳入春潮潤發的泥土，讓這枝條和我一樣矗立在池塘岸邊上，一動不動，解除春生帶給他們臨時的煩躁。
某年我回到家鄉，還是在這個春天里，我回到了那個曾經孕育過秧苗的池塘小堤岸邊，意外發現那一株因我而被罰，獨守的枝條，也發芽長高，并和我一起姓這祖輩們傳下來的楊，站在當年的位置，同樣惹得父親生氣。那時，我低頭跟著父親走了，而它，含著淚守候在池塘岸邊，默念時光，讓往事一宗宗地漫過腳丫，潛入根系，守望著家鄉的一草一木春綠秋黃的印跡，還有那久經雨雪風霜的泥土鞏固過的塘堤，聆聽不遠處埠頭上搗衣聲和婦女們歡聲笑語時的曼妙節奏，并記錄了我們童年的快樂時光，畫下一圈圈的年輪如今瘋長，陪伴著秧苗一年又一年的發芽、生根、春播，直至現在也能獨立牽著一只蛇皮袋看著它們生命的萌發并成長。
我的驚奇也讓它感到意外，春風吹綠了發梢，也吹亂了我的秀發，池塘孕育了岸邊根系，也哺育了一汪池水的清澈，還有童年的魚兒和周遭的人們。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意外地相逢，無意地取鬧，拉近了生命與生命的碰撞，豐收了一場至真的情誼，刻下了難忘的家鄉和春天里萬物滋生成長，那也是一份年輕的收獲，指引著前行的方向。在孕育一季又一季像秧苗一樣的蔥蘢歲月，是家鄉、家鄉的楊柳撫養了生我養我的一片土地，讓人感激它的一份堅守與護養。朦朧的輪轉，不知是我們給了它生命的機會，還是它們的努力幫助了我們成長、成人、成材，記憶已不再糾結，牽絆這片天空下的蔚藍，一朵棉花團的白云漂浮，一切倒映在水中央，和著這個多姿多彩的生命，讓我如此豐腴。
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們怎么能夠忘卻這些養育我們生命的精靈。谷子填補了骨子里的空隙，樹木林立了書目里的篇章，還有那些花花草草，充盈了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來到那一壟壟的秧苗圃床上，整齊地鋪滿了平躺著的嫩芽，我懂得了播種。春寒料峭，還要蓋上尼龍薄膜來保溫，可比我還淘氣的姐姐折來一枝帶有新芽的梔子花樹枝，戳穿了尼龍薄膜，說要借著稻子的肥料培育一株盛開的梔子花蕾。我驚訝了，害怕父親的責罵，看著新買的尼龍被戳穿了一個窟窿，而遠處的父親并未在意，饒恕了這盞馨香的生命，姐姐的笑容像潔白的梔子花一樣純潔，給詭譎的我帶來一縷滿心的笑意。就在這時，我學著姐姐的模樣，懂得了扦插的意義，讓生命變得簡單，相逢更加融洽。
我知道，梧桐樹枝也可以扦插，要比柳生的來得更加純種和健壯，這是在我們校園里看到的。初二那年因為一次大風吹倒了一株碩大的梧桐樹，倒在我們男廁所旁邊，一些斷枝散落在池塘邊，幾個月后，那些半截被掩埋在垃圾中的樹枝冒出了新芽，而躺在我們廁所旁邊原本光鮮的粗枝干則日夜萎縮、殘葉凋零，原有的樹葉又幾經敗落后，慢慢枯萎，直到園林工人將其鋸斷回收到廊檐下，才徹底死去。我們一度為此傷心好幾回，因為夏日里如廁時的熱氣直逼褲襠，閃爍的水泥地面晃得頭暈，更是晨讀不見鳥哢花香，還有那喜鵲窩里的小生命嘰嘰煥發。一場意外的凋落，失去了雨水下的童年腳丫和林蔭下的玩耍。失去也是如此的傷感和令人牽掛，一株斷枝的綠芽何時才能長成先前的參天大樹，又待何時讓我重返早已被草淹沒的操場撫摸我們年輕時刻字的石崖？
相較于成長，我更喜歡萌發，在那春的時光里，細雨霏霏，落英繽紛，萬物生時無拘無束，拼命地發芽，一股涌動的力量肆無忌憚，無邪的靈魂充斥一切可笑的爪牙，那種含在嘴里就化的靈透照亮了每顆心包一鼓一鼓地搏動，那才是生命最原始的初衷。只有這樣的季節，大地才煥發出一種令人敬仰的魔力，陽光也含笑得溫暖，雨水頓時母愛泛濫，連冰冷的雪花也悄然離去，更有那炎炎的烈日只能遠遠地眼巴巴眺望，低下嬌羞的頭顱，默默沿著墻腳行走，等待生命成長的'路途與其擦肩而過。我們回憶的門閘總是喜歡駐足開始，然后逗留在那一開始的問候，最后一閃而過的往后直到沒有最后的最后，對望現今，默默靜守。
有的時候，自然也像個孩童，總是喜歡把最好的先展現出來，將最好的果子給人以飽嘗，甚至先吃掉，后面的俗物留給人們慢慢品嘗。因為世人喜歡收獲，就像那盛開的桃花，那是它前一年下來的積蓄，最美的青春韶華，綻放一季就不再炫耀的命運之花。無私獻給大地和春風，卻沒有太多經濟的唆使，得不到市儈人們的滿心青睞，一陣春風吹來，香消玉損并化作滿地春泥，葬在瘞玉埋香的年華。綻放過，讓青春成長出零星的果實，施舍給那些貪欲的人們奉之為仙果，飛天的愿望葬下多少朵美麗云彩的衣裳。
有時，最精銳的嫩芽也是天地菁華，日月藏精的綠芽一簇簇、一叢叢繞滿山坡絕崖，像是給一帶荒涼的丘陵環上美麗的翡翠項鏈，卻有一片連衣裙似的鋪滿整個山澗壑洼，半坡地依山生長，蔥蘢在天地間，在能人嬌娘們的纖指間煥發出裊裊輕煙、流出汩汩清泉，一觸冰涼的肌膚細嫩滑心扉，一味沁心潤肺明耳目，一縷清香禪定山水人樂仙，本色歸自然造就一門專業的茶道圣經，讓多少生命為之傾倒，而又是多么的凝重與厚實。一茬接一茬，最美的開始，最好的結局。春生煥生機，夏涼人靜，秋苦汁紅思凝重，冬溫養生通經絡。我們又有什么理由不敬重生命吐露出的那一片綠意芳華？
生活或許會習慣，讓不經意的事情習以為常，慢慢變淡，丟失了最初的本性，卻還要枉加來時沉重的步伐。讓回憶多了份甘甜，又徒增了一次漫不經心的辛酸，擾亂一池波瀾不驚的水面，像鏡子一樣看著曾經自己走過的瞬間而懊悔甚至驕傲的從前。
春生萬物，冬藏大地。人在出發時可能已經忘記了那駐足的地點，但一個不經意的腳印卻惦念著那時的光景，就像小時候的那株荷塘岸邊的小樹苗和我一樣成長，和我一樣走過的春天，我沒有給過它什么，它卻讓我懂得了一份堅守和最初的那一次生命，扎根于大地的一方閏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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