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苦熬骨香的散文
有一味湯，叫酸菜苦瓜排骨湯。
苦瓜，很多人聽之懼，食之怕。苦，膚淺之人不喜，唯有經(jīng)歷過磨難，得過好處，方懂得苦的內涵。苦瓜，天生一副滄桑樣，綠皮多皺紋、內核特苦。小時候，我們三姐弟都不愿吃苦瓜，入嘴必吐。地里常種有苦瓜、南瓜、青瓜，我總是對苦瓜視而不見，從未親手摘過一條苦瓜。它們像苦月亮掛在竹枝上，照得人渾身不自在。我的父母很愛吃，母親說，苦瓜可瀉火明目，益氣生津。
廣東人煲湯，無不講究營養(yǎng)，甚至很多湯有治病養(yǎng)生的功效。廣東人很少吃酸菜，因為四季如春，瓜菜不絕，少有儲藏蔬菜之舉。更有不少廣東人認為酸菜是沒有營養(yǎng)價值的菜，是陳舊之物，是窮人用來充饑之物。我小時候，是沒有吃過酸菜的。
婚后，我跟婆婆住在一起，婆婆常做一些拿手菜給我們吃。有一天，下班回家，一開門，就聞到一股陌生的特別的湯味，一下子激發(fā)了我的食欲。我問婆婆煲了什么湯。婆婆說是酸菜苦瓜排骨湯，乍聽名字，我馬上產(chǎn)生一種害怕的情緒，為了不辜負婆婆的好意，我大膽地夾起一塊苦瓜放進嘴里，奇怪了，這苦味怎么這么淡，淡到好似被時間遺忘了。再吃那酸菜，沒有一點兒酸味，而且可以咬出新鮮回聲，看出生命光澤，聞到成熟酸香，不失原始營養(yǎng)。此酸菜之美，好比經(jīng)過時間沉淀的人生，不失初心，不慕奢華，底蘊深厚，醇香綿延。排骨更特別，骨氣清幽，肉香悠遠，完全沒有肥膩之感。吃完湯渣，我狠狠地把整碗湯水喝完，頓感全身舒暢，有余味從喉嚨延伸出來。這余味，是淡淡的酸苦夾著純純的骨氣，使人胃口大開，不禁再來一碗。喝這湯，真的比喝酒還醉！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平凡的酸菜、苦瓜被骨氣骨香收容化解后，成為淡而純香的甘露。正如每一個平凡的人身上都有可掘之材，遇見懂你的人，優(yōu)勢就被發(fā)現(xiàn)，亮點就被巧用，傳奇就會誕生。
這酸菜苦瓜排骨湯是素質極高的湯，它吸納了人生苦酸的精華，斂藏了人間之大悲，呈現(xiàn)出骨氣。它的美，叫淡香。
婆婆說，這酸菜是無污染泥土種出的不噴農(nóng)藥的白菜，用鹽染，用缸悶，用時間釀，含維生素，含胺基酸，含乳酸菌。這排骨，是黑龍江家豬的骨，我不了解黑龍江，但我因此認定能煲出美湯的豬骨就是好豬骨。
從此，酸菜苦瓜排骨湯成了我家鐘愛的湯。
夏天炎熱，身體上火，又想起酸菜苦瓜排骨湯。
大清早，流連在菜市場。挑一條不大不小的苦瓜，皮膚鮮綠光滑，紋路清晰。挑兩棵順眼的.酸菜，味純正，色明亮。挑一條帥氣的排骨，無味色新。它們像和諧的家人，被我揣在懷里，帶回家去。
洗那酸菜，將菜葉一片片撕開，像撕開糾纏已久的情結，快意地洗淡那酸楚的味兒，留下淡淡的恰到好處的酸香。切開那苦瓜，挖掉那些核，像一場清除苦難的手術，坦開了胸懷，留下經(jīng)歷苦難后的樂觀，看著它們在我的刀下笑成一塊一塊的長方形，我也笑了。劈開那排骨，一聲聲來自心靈的脆鳴，演繹著固執(zhí)變成妥協(xié)的過程，妥協(xié)吧，為了愛你的我。
細細的酸菜苦瓜排骨，擁擁擠擠地淹沒在水下，我聽見它們默契的私語，或許，一鍋好湯是幾種材料的私下協(xié)議，煲湯之人亦未必知其內情。開火后，一邊清理廚房，一邊等候水滾。
突然，鼻子通知我，水滾了。因為香味已被蒸氣帶出鍋外，滲進空氣里，飄進我的鼻子里。跑到鍋前，調為小火，讓滾開的水含蓄地在鍋的中央慢慢地吐泡泡，像柔美女子在吐著一個個柔美的詞，均勻而細致。如此，陶冶出來的一定是一鍋沁人心脾的美食啦。
接下來，依然是等待，或是拿著一本詩歌閱讀，或是慢品一壺茶，或是靜聽舒心的音樂……總之，忘不了在等待它。我不喜歡痛苦的等待，比如等遠去的人，比如等一樣難得的東西，但對這鍋湯的等待，我會刻意記住，因為不用等很久，只需一個小時。記住它，想著它，會美得流口水。等待的過程，一直聞著那味兒，那么近，直逼鼻孔，揮之不去，惹得我心花怒放。
當鬧鐘的分針從原點轉回原點，這一圈的等待在結束的同時輸出一股動力，使我快跑至鍋前。在鍋內加入鹽，攪拌幾下，濃郁的湯香顫動著身子洶涌而來，讓我暈眩。關了火，裝上一碗。望著一碗的誘惑向你招手，看你能忍多久。反正我是那么的著急，等不到湯散熱，便嘟起嘴大力吹散蒸氣，然后輕試一點點，然后那一點點的味覺便促使我瘋狂地一飲而盡，滾燙的舌頭來不及訴苦，體內的甘暢便霸道地壟斷所有感覺，整個人隨之快樂，飄飄然。湯是什么湯，已然忘記。待清醒時，便是滿嘴的酸酸甘甘甜甜的味道跟我癡纏，我愿意跟它癡纏一百年呢。
那一屋的香，久久不散去，還通過門縫和窗戶延伸到屋外，每當愛人走近家門，便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見到他滿臉的興奮，我以為我今天特別漂亮，讓他情不自禁，喜形于色。只是，很快我便失望了，因為他奔向的是那鍋湯，而不是我的懷里。望著他傾情于我以外，但又出于我手的湯，我一點也不恨他，只會樂他所樂，戀他所戀。我深感能煲出愛人喜歡喝的湯，是女人的驕傲。
有了那么一鍋湯勾著你的魂，牽著你的胃，你會時不時走進廚房喝幾口。這一天，過得特別快樂，像熱戀的感覺。
睡覺前，愛人習慣把喝剩的湯煮開，避免壞掉。我會躺在床上，聞著那煮出來的湯味，漸漸地迷失了自己，走進夢鄉(xiāng)，那一夜的夢，便是喝這湯，聞這湯香。
酸菜苦瓜排骨湯，沒有昂貴的材料，沒有出色的外表，它是普通人家里一道普通的愛心湯。喜歡它苦中帶甘、酸中帶甜的味兒。它解憂化愁，我戀它，源自于我戀家。
六月，煲一鍋酸菜苦瓜排骨湯，如寫一段幸福的心意。任眉間掛喜色，迎著夏日清風，看著時間慢慢蒼老，我隱遁在煙火深處，慢想陳年經(jīng)卷，慢煲薄湯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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