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蛩散文

　　每當靜處獨思的時候，泛涌心潮漸趨平靜。而在那沉思的靜穆中便會彌散起往昔歲月的漫天風塵，令人往返回味。

　　多年前，告別蘊溢著親情和童趣的故鄉，踏上莘莘學子孜求之列，涉足一方情愫怡人的浪漫世界。孰料，經年以后，步出象牙塔煜煜誘人的輝煌擠身熙攘街頭，卻如著雨浮萍，隨人流漂泊幾欲在茫然困惑中迷失。或許是在須臾侵襲的無奈失落中，倍覺得如一只身陷陌地而不知所措的困蛩；也或許正是在那個為某種莫名恐懼驀然驚醒的不眠之夜，才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異類知己——并由彼此諸多神合的心境中，感觸到了某種人類抑或人性的悲涼。

　　其時，燈已熄很久。好不容易擺脫掉窗前的喧囂和行車的聒噪，耳根稍息清靜下來，便聆聽到陣陣秋蛩于寒夜的鳴吟。那音兒斷續縹緲猶如秋風蕭蕭搖曳樹梢，似比翼的情感邂逅交一融后，于偶爾三兩聲發自愉悅心田的喁語又回歸到另一種外靜內動的旖旎之境。而充盈在這短暫鳴唱谷峰澗壑的，是那耐人尋味的心神意會時悸一動與歡暢所遺失的余韻，哀艷凄婉悱惻纏一綿，杳裊不絕。

　　擁衾側臥，那音兒又似年弱嫠婦的低語泣訴，呢喃嗚咽切切浸心，道不盡明月陰晴殘缺事，無限人間悲歡離合情。心，為那緣自真情實意的哀啼所震徹，繼之而顫栗。仿佛一合上眼，便會有一股悲切凄怨的潛流——隨時會沖斷我因處于孤寞窘態而本已脆弱不堪的情感之弦。于是，隨意拿起床頭一本書，在臺燈散灑的一片清輝里坐了。

　　這無為的舉止，難道只是在安慰游散于清冷秋夜里無有著落的心么？

　　終于，那奇妙的聲音再一次打破了我空虛企待的沉默。這一切或許緣于方才自己不很謹慎的動作發出的細微聲響，以及臺燈于黑暗中驟然閃現的光暈，驚擾了那只正在訴說著內心凄楚的精靈，致使它好久不敢渲瀉那積郁心頭的真情隱痛。好敏一感脆弱的異類情愫呵！

　　那令人憫惜的精靈依舊淡淡的低沉鳴吟著。

　　許久屏息聆聽之后，我竟沒能辨出它到底躲藏在哪個隱秘的角落。暗想，它見到這縷幽光，莫不如泣嬰嗅觸到豐沛母乳的芳醇——那仍略帶哀怨嚅泣的無邪地一吮一吸。是呵，一個實在睿智生命對于生存的需求，難道僅此一些微未的光亮抑或只要旁人別去驚擾它們困窘心境片刻稍有的安寧便足以維持了？那充滿稚氣的童心對于生活的渴望，太簡率也太容易滿足了。只需你給予它即使是最無意菲薄的恩惠，它也會倍感到至微的溫馨撫一慰，從而瞬間便足以淡忘掉孤然游戈的靈魂對于黑暗冷默壓抑的恐懼？頓時，心為被生活剝蝕得貧血的生命之蒼涼悲壯所苦苦煎焚了。

　　然而，我并不知道它來自何方。甚至在它于我近旁泣訴心語的那一刻，我對它確切的處所也一無所知。但仿佛可以想像出，它定是來自一片廣闊自在的原野，抑或還有一段令人陶醉癡迷的童年呢。那幽杳的歌音及其蘊透著的無限憧憬，不正是對自己已逝童年的追憶？或許它在一日于路旁草叢的樂園與同伴戲耍時，突出異想——人們所講的那個城市到底是什么樣呢。于是就偷偷躍上那輛緩行的汽車，一路風光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隨著時間飛逝，它卻懵然不知所措了。這個人情冷默的天地除了磚墻高樓、飛塵聒噪、繚亂的人群之外還有什么呢。它無法爬上削瘦畸高的法桐白楊去玩耍，去瀏覽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壯觀原野，只好從幾方枯疏的街心草坪里覓一點充饑的東西，于街頭偶爾擺設的零星花盆隙間踽踽茫行了。在又一個預謀著災難的季節來臨之時，緣于一種冥冥之力的誘一惑和指引，來到我清寒孤楚的小舍。而我卻在并不想責難它過于浪漫臆想的同時，于毫無思慮的無意中驚擾并傷害了——這個縮藏在陰濕磚縫或蜷曲在一堆廢紙屑中弱小凄涼的生命。

　　是的，我不能再這樣悠閑的靜然坐視了。在臺燈于午夜呆滯目光的注視下，我的良心開始了漫無目的殷情呼喚與迫切地尋找……

　　當然，最終我還是沒能找到那只為饑餓和堅如硬殼的現實所折磨得孱弱的困蛩蹤影，但那悒郁的哀鳴卻時常回縈耳畔，一直困擾著我游散的靈魂，并給它以沉沉的震顫，笞策我孜求不倦以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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