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的抒情散文

　　柳樹

　　一陣涼爽的秋風(fēng)走過，柳樹的臉就白了。

　　它的白，先是從柳的枝條開始的，蟬卵截死了一些，稀疏幾枝。那一大部分，沾了秋露，柳葉的邊角上先自枯萎下去，老葉耷拉著，新葉子也沒了生存的興趣，不再向著天空。柳樹的外皮枯裂，透著青色。疾跑的風(fēng)中，旋著幾片透亮的灰黃。

　　晨練的老人，把鳥籠掛在那棵最老的柳上。

　　籠子里的黃鸝跳起腳，又跳起腳，看幾眼柳樹上的灰喜鵲，灰喜鵲在柳枝上顛簸幾下，冷漠地飛走了。籠子里的黃鸝很失落，對著另一只籠子里的斑鳩叫幾聲，斑鳩愉快地回應(yīng)著。又一只灰喜鵲從柳樹上飛過，顛簸幾下，也冷漠地飛走。老柳樹就悲傷了，它在回憶春天，滿樹的鳥兒，枝枝叉叉上都是。

　　它們在歡呼、在雀躍、在歌唱。

　　老柳樹最懷念的就是鳥的歌唱，一個季節(jié)里，有了鳥的歌唱，還會缺少什么呢？

　　柳樹的臉繼續(xù)變白，漂過了一樣，過了一個夜晚，就像進(jìn)鍋里蒸了，毫無生氣。站在岸上，秋水一波波地走動，顏色是可愛的，帶著綠、帶著暗綠，帶著鬼魅的綠。老柳樹的影子掉到水里，像一灘化不開的墨，這時的秋水會唱歌，它的歌喉一開，墨就動了，變成一尾魚，搖著秋的尾巴。

　　幾片柳葉落下來，打中了魚尾，一條魚重疊著另一條魚，這樣的溫馨，不會轉(zhuǎn)瞬即逝吧？

　　黃昏，柳是沒有表情的。那些躲在柳樹下的情侶卻是激動的。柳墩下，盛開了大片大片的貓耳朵花，黃得耀眼。小伙子把貓耳朵花插在姑娘的頭上，姑娘嬌羞地躲避著，扭著身子，小伙子趁機(jī)把姑娘摟在懷里，兩個人倒在花層里，柳樹在震動中幸福地閉上眼睛。又有幾片葉子落下來，落在姑娘的額頭上，帶著一滴涼涼的露珠，姑娘說，秋來了。小伙子說，我來了！

　　秋陽剛毒，那些白了臉孔的柳，發(fā)著銀光。柳縫里漏下來的光黑黑的，像半角的銅錢。柳周圍的野花野草還很旺盛，驚奇地看著柳的變化，有嘆息、有同情、還有鄙視。最早納了春光，也最早泄了秋光，上帝是公平的！蘭花草的眼淚從小小的眼睛里流出來，它靠緊了柳，摸著它粗糙了的皮膚，用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掌撫摸著它，它用盡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力量，發(fā)出淡淡的香氣，為柳唱著悲歌。

　　一只顏色獨特，帶翎的鳥兒飛來，義無反顧地落在老柳樹上。這只鳥兒老柳樹從沒有見過，也是它見過的最漂亮的鳥兒。鳥兒在老柳樹上輕輕舔舐著自己的羽毛，它快活地跳動著，然后驕傲地昂起頭，開始婉轉(zhuǎn)地歌唱。鳥的歌聲太美了，所有的花草和樹木都停下來，陶醉地聽著。籠子里的黃鸝簡直瘋狂了，它用頭撞著籠子，它想飛到老柳樹上，和那只美麗的鳥兒做伴。老者拍拍籠子，用溫暖的眼神看著黃鸝，黃鸝就安靜了。

　　老者摸著老柳樹，說，老了，老了。

　　第二天，當(dāng)太陽醒來的時候，那些白了的柳葉，黑了臉孔的柳葉，在季節(jié)的交替和生命的撕裂中獲取著一種另類的愉快。側(cè)枝上竟有嫩嫩的柳芽發(fā)出來，一半綠色，一半黃色，糾結(jié)著的柳，不服輸?shù)?柳。

　　秋雨

　　秋天，是從一場雨開始的。

　　天空的云，先是烏色，慢慢地青起來，一片片地散開，又一片片地聚攏。當(dāng)云朵被風(fēng)砌成一層層的魚鱗時，小小的雨滴就從高處，從樹梢輕輕地斜撒下來，不急不緩。

　　秋天的土地和秋雨是心有靈犀的。當(dāng)雨水漫到土地里時，土地就有暈過去的感覺。當(dāng)雨滴走過葫蘆花時，花兒恣意地伸展著自己的身體，蜜蜂兒躲起來，雨珠在瓜葉上調(diào)皮地滾動著，落到地上發(fā)出“嗒嗒”的聲音，像一個遲歸的孩子，躡手躡腳。牽牛花嬌氣，雨滴還沒滴到身上，它就撒潑起來，咬碎了自己的紅裙子，臉上也是紅一塊白一塊的。

　　那些叫不出名的小花兒，睜著一對小眼睛，好奇地看著，扭著小屁股，捧著小手掌，小嘴巴煞紅煞紅的。

　　雨滴打在竹節(jié)海棠上，會發(fā)出魔幻般的聲音，像偷情女人的嬌喘，沒等你清醒過來，雨霧里會漫出一股青草和樹脂的香氣，香氣包圍著你，喘不動氣。還是那棵柳，放佛把雨水吸到了心臟里，也大口地喘氣呢。灰灰菜長成了一棵樹，占據(jù)了大半邊道路，看河的老人不舍得砍去，和花一樣的好看呢。

　　一塊藍(lán)色的薄膜袋飛進(jìn)了草層，老人跟著跑，差點掉到了河里。一個孩子頑皮地朝河中打幾個水漂，水漂跑了好遠(yuǎn)，河水砸出皺紋，水花抑制不住地大笑。

　　新增了幾個垃圾桶，門口放置著“建設(shè)和諧社會，創(chuàng)建文明城市”的牌子。文明是幾百年的事情，不是三兩日的功夫。垃圾桶邊不知誰隨手扔了垃圾，垃圾滑稽地東倒西歪，老人謹(jǐn)慎地拾到垃圾桶里，他的全身都濕透了。

　　下雨的天氣，我很焦躁，十幾年都是這樣。我煩躁地拉開窗簾，感到自己進(jìn)入一個極度模糊的世界，在緊張和驚悸中顫抖不已。看著水顆粒一滴滴砸上大地，我討厭這種水的感覺。這種感覺是短時間的，隨著雨滴的不停掉落，我就喜歡上雨滴敲打玻璃的聲音，這種聲音是厚重的，也是強(qiáng)有力的。

　　慢慢地，我和水融在一起，我像水一樣可以隨意地走動，并隨時地變化自己。

　　我和雨水進(jìn)行交流，它的聲音是高昂的，也是激越的，像生命的進(jìn)行曲。我把自己吃掉的棗核扔到水里，棗核被雨水泡軟，抽芽，生長，也變成一棵樹。

　　秋雨的天氣，我是一個夢游癥患者……

　　當(dāng)我體內(nèi)的騷動平息的時候，我終于戰(zhàn)勝了另一個自己。

　　走伴

　　每次，我都是一個人默默地行走。我的眼睛半瞇著，看到一棵絳紅了的茅花，我也會鈴鐺般地笑。我的這種笑帶著沖鋒，帶著祖?zhèn)鞯幕�因和小小的自尊�?/p>

　　記憶力以驚人的速度在衰退。我會把張三想成李四，我還會把2012年想成1895年；當(dāng)領(lǐng)導(dǎo)對我百般指點時，我貌似認(rèn)真地聽，實則我的心，漂流去了很遠(yuǎn)。去了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會跟著秋風(fēng)的步伐，艱難地跋涉到一塊礁石上；我是用刀子，把所有與我有關(guān)的，一點點地削平；把一個名字刻成一座高塔，用那些終年不斷的憤怒、不甘和崛起，這是一種疼，切入骨髓的疼。

　　我狂躁了，晚飯后，赤腳在小區(qū)的甬道上走一個小時的路，我沒有感到沙礫的墊硌。我看到了友人和狗，他也在走路，和我的速度一樣，他明顯地瘦了，我卻是越走越肥。

　　“走伴”，是我剛剛發(fā)明的新詞。我固定的走伴是一個長我12歲的大嫂，每天見到我，就對我灌輸一些家庭、仇恨和石頭之類的東西。她走路很快，她的黑鞋子發(fā)出“咚咚”的聲音，她下肢的力量永遠(yuǎn)高于上肢，我看到別墅里發(fā)出的燈光會無緣由地憐憫，我在投下的暗影里不停地揣測并和大嫂交頭接耳還會發(fā)出暗笑。友人和我打著招呼，他的狗走到我的口袋下，嗅了幾下鼻子，有一天早晨，它吃掉了我的羽毛球，它還想吃掉第二個。

　　細(xì)細(xì)長長的香氣，是粉花發(fā)出的。我想起了一句詩：所有的星星都涌進(jìn)了我的窗口。

　　七點的時候，還會遇到兩個上年紀(jì)的走伴，一個72，一個74，一年四季，這兩個大姨都會持之以恒地在小區(qū)的甬道上走十個來回。張大姨退休前是一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會談?wù)劗?dāng)今的時勢，談到高潮會舉起右手，開始罵人。王大姨手中帶一隨身聽，她告訴我她喜歡聽李娜的歌曲。我也喜歡李娜，度生愿力，眾生福德具足，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之愿。我和這些年齡不等的女人走在一起，我們的腳步不慌亂卻旁若無人。

　　秋天的夜晚來得早，秋天的風(fēng)是一點點涼的。走伴的臉明顯地緋紅了，秋月像一面水洗過的鏡子。

　　蟋蟀和小蟲的叫聲微弱下去，那些星星悄悄地落入草層，云兒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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