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射寒塘
母親洗完澡，坐在沙發(fā)上向妻要剪子。妻翻了抽屜，沒有找到，現(xiàn)在都不做針線活了，要找把剪子真是不容易。“我記得放哪里了呢？怎么找不到了呢！”妻嘀咕著。我問母親找剪子做什么，母親說要剪指甲。妻從抽屜里拿出指甲剪，說用這個吧。母親接過指甲剪，看了半天，笑著說：“我一直都是用剪子剪指甲，這個我還不會用呢。”
“讓我給你剪。”說著，我順手接過指甲剪。母親不同意，看我執(zhí)意要剪，而且她確實不會用指甲剪，就遲疑的伸出了手，臉上竟然有點難為情。我抓住母親手掌，攤開，我吃了一驚，這是母親的雙手嗎？母親的手怎么是這樣的？
粗糙的手背上，星星點點布滿了老年斑，皮膚不是光滑的，摸上去竟然如同摸到了粗布，沙沙的，硌手。由于長時間勞作，指關(guān)節(jié)突出增大，指頭伸不直，一眼看去，這哪里是手，簡直就是一只小扒犁。難怪我給母親買的戒指她只戴在小手指上，除了小指，哪個指頭她都戴不上啊！我用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手，在燈光照耀下，我的手---男人的手光滑、白皙，和母親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怎么就從沒有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是這樣的呢？
小時候，家里窮，母親去山洼里揀別人扔掉的碎布條，洗干凈了，用針線一點點縫起來，給我們納鞋底、做鞋墊，我們姐弟幾個一覺醒來，母親依然在燈光下飛針走線的忙活著，小小的煤油燈，把母親的身體在墻上印出一個長長的影子，我端詳著母親的剪影，感覺那就是一副畫。母親發(fā)現(xiàn)我睜眼了，輕輕叫我趕緊睡，騰出一只手幫我塞塞被角，那時母親的手是光光的、軟軟的，摸過臉上，猶如溫暖的水流過。
那時候，家里白面缺，母親就用豆子面搟面條，切的又細又長，用一點油熗鍋，然后把豆腐、土豆、豆角、西紅柿切丁做成鹵子、澆在面上端給我們吃，那個年代，這樣的面條吃的我們津津有味，不吃到滿頭淌汗，湯飽肚圓絕不放碗。到了清明節(jié)母親會用僅有的一點白面攙雜著玉米面，給我和哥哥蒸只老虎，給姐姐妹妹蒸只兔子，一個個都栩栩如生，我們根本舍不得吃，一直到清明節(jié)，過后好長時間，面老虎、面兔子都干了，才一點點的擰著當(dāng)零食吃掉。那時候母親的手是巧的，在我們眼里是萬能的，無論什么，都可以捏成面花，蒸給我們吃。那時我們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時侯，我們家里有吃不完的麥子面，可以讓母親給我們蒸很多很多的面花。
后來我們一個個長大了，哥哥娶了，姐姐嫁了，我也上大學(xué)了，日子也好過了，母親的眉眼舒展了，衣服也都買現(xiàn)成的了，母親再不用在燈下為我們縫補衣服了，飯食也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母親再不用為怎樣調(diào)動我們食欲，挖空心思做飯了。母親把孩子一個個侍弄大了，該松口氣了，她卻閑不住，把大路邊的一塊地種了果樹，一把年紀了，依然到縣里，跟在科技員的身后，聽他們的講座，實地看人家剪樹，逐漸摸索出了經(jīng)驗，把果園經(jīng)營的有聲有色，科技員都夸母親是好樣的。母親的勁頭更足了，賣蘋果的錢供應(yīng)我上了大學(xué)，也供應(yīng)了她的生活，當(dāng)我把參加工作第一個月的工資，交給她的時候，她哭了！最后死活不要我的錢，她說果園的收入夠花的，不愿累贅孩子，不愿意要孩子的錢。我那個時候怎么就沒有關(guān)注母親的雙手呢？那時母親的手應(yīng)該是裂開了許多口子，纏滿了膠布吧？
我們長大了，可以自力更生了，我們不用母親的呵護，可以自己獨擋風(fēng)雨了，怎么就疏忽了母親的雙手，疏忽了這雙手曾經(jīng)在小的時候，為我們撐起的一片愛的天空！
我摸索著母親的手，百感交集，虧欠母親的感情太多了，這一生都怕難以報答！其實母親何曾奢望報答，她最想要的就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切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摹业难蹨I終于控制不住，一滴一滴滴在母親手背上，母親感覺到了，她想抽回手，我沒有放，母親笑著說：“憨娃，不要難受，媽老了嘛，人老了手都是這樣的，枯了打蔫的，正常著哩，哪如年輕時候，手都水滑水滑的……”
我的母親老了！我在心里自責(zé)，自己的疏忽，以后工作無論多么忙，無論多么的勞累，我都一定要抽空幫母親剪指甲，都要抽空常陪母親聊聊天，盡力的照護她，回報給母親的愛，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她就會滿足，就會覺得幸福！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不一定要等母親將來走的時候，給我們留下無盡的后悔！我擦去了淚，低著頭，把母親的手輕輕的握住，一下一下，認真的幫母親剪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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