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一
曹魏景初年間（公元237 年-239 年），咸陽縣縣吏王臣家里出現(xiàn)了怪
事，無緣無故地會聽見拍手和呼喊的聲音，留神查看卻看不見什么。他母親
夜里干累了，就靠在枕頭上睡覺。一會兒，便又聽見灶下有喊聲說：“文約，
你為什么不來？”他母親頭下的枕頭回答說；“我被枕住了，不能到你那邊
去。你可以到我這兒來喝水。”到天亮一看，原來是飯勺。王臣就把它們放
在一起燒掉了，他家里的怪事從此就沒有了。
二
魏郡有個叫張奮的人，家里本來極其富裕，忽然之間卻變得衰老了，財
產(chǎn)也散失了，于是就把房屋賣給了程應(yīng)。程應(yīng)搬進去居住，全家都生病，所
以又把房屋轉(zhuǎn)賣給鄰居何文。何文先獨自拿了大刀，在傍晚進入北面的堂屋
中，躲在梁上。到三更將盡，忽然有一個人，高一丈多，戴著高帽子，穿著
黃衣服，登堂喊道：“細(xì)腰。”那細(xì)腰答應(yīng)了一聲。那人又說：“屋里為什
么有活人的氣味？”細(xì)腰回答說：“沒有呀。”這個穿黃衣服的人就走了。
一會兒，有一個戴高帽子穿青衣服的，再接下來有一個戴高帽子穿白衣服的，
他們和細(xì)腰的問話答話都與前者一樣。到快要天亮的時候，何文就從梁上跳
下，站在堂中，象剛才那三個人一樣呼喚細(xì)腰，問道：“穿黃衣服的是誰？”
細(xì)腰回答說：“是黃金。他在堂屋的西墻下。”何文又問：“穿青衣服的是
誰？”細(xì)腰回答說：“是銅錢。他在堂屋前離井邊五步遠(yuǎn)的地方。”何文又
問：“穿白衣服的是誰？”細(xì)腰回答說：“是銀子。他在墻東北角的柱子底
下。”何文又問：“你又是誰？”細(xì)腰回答說：“我是木杵。現(xiàn)在在灶頭下
面。”等到天殼后，何文依次挖掘，得到黃金白銀五百斤，銅錢千萬貫。接
著便把木杵拿出來燒掉了。從此何文十分富裕，宅屋也就清靜安寧了。
三
秦國的時候，武都郡故道縣有一座怒特祠，祠堂邊上長著一棵梓樹。秦
文公二十七年（公元前739 年），派人去砍伐這棵梓樹，馬上就有狂風(fēng)暴雨。
樹上的創(chuàng)口隨即合攏了，整整砍了一天也沒有把它砍斷。秦文公就增派了士
兵，拿著斧頭的人多達(dá)四十個，還是砍不斷。士兵們疲倦了便回去休息，其
中有一個人傷了腳，不能走路，只好躺在樹下，他聽見鬼對樹神說：“攻戰(zhàn)
得很辛勞吧？”其中一個樹神說：“哪里算得上辛勞？”鬼又說：“秦文公
一定不肯罷休，怎么辦？”樹神回答說；“秦文公能把我怎么樣呢？”鬼又
說：“秦文公如果叫三百個人披著頭發(fā)，用大紅絲線繞住樹干，穿著赤褐色
的衣服，撒著灰來砍你，你能不因窘嗎？”樹神便啞口無言了。
第二天，傷了腳的這個人便把聽到的話告訴了秦文公。秦文公于是叫士
兵們都穿上赤褐色衣服，緊跟著創(chuàng)口砍出，就用灰撒上。結(jié)果樹被砍斷了，
樹中有一頭青牛跑了出來，奔跑著進入豐水中。后來青牛又從豐水中跑出來，
秦文公派騎兵去擊殺它，開始時沒有取勝。有個騎兵摔到地上后又爬上了故
馬，他的發(fā)髻散開了，便披著頭發(fā)去追它，青牛害怕他，于是逃進豐水中，
不敢再出來了。所以，秦國從此以后便設(shè)置了旄頭騎。
四
廬江郡龍舒縣陸亭河邊有一棵大樹，高幾十丈，常常有幾千只黃鳥在這
樹上做窩。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下雨了，老人們在一起互相議論說：“那大
樹常常有黃氣，或許有神靈，我們可以向它求雨。”因而他們就拿著酒和干
肉去了。陸亭鄉(xiāng)中有一個寡婦叫李憲的，有一天夜里起床，忽然在房間里看
見一個婦女，穿著繡花衣，自稱說：“我是樹神黃祖，能興云降雨。因為你
本性純潔，所以我來幫助你謀生。明天早晨父老鄉(xiāng)親都要來求雨，我已向上
帝請求過了，明天中午就會下大雨。”到了明天中午，果然下而了，于是人
們就給她建造了祠堂。這樹神通過李憲的口說：“各位父老鄉(xiāng)親都在這里。
我的住地靠近河流，應(yīng)該獻(xiàn)上一些鯉魚給大家嘗嘗。”說罷，就有幾十條鯉
魚，飛來聚集在祠堂下，在座的人沒有一個不驚奇。象這樣過了一年多，樹
神對李憲說：“將要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現(xiàn)在我得告別你走了。”她留給李
憲一個玉環(huán)，說：“你拿了這東西，可以避難。”后來劉表、袁術(shù)攻戰(zhàn)，龍
舒縣的老百姓都逃難流亡到外地去了，只有季憲所在的村子沒遭到戰(zhàn)亂的騷
擾。
五
魏國桂陽太守江夏郡人張遼，字叔高，離開鄢陵縣，隱居在家中買了田
地。田中有棵大樹十多圍，枝葉很茂盛，遮住了幾畝地，使之不能長出莊稼。
于是張遼就派遣門客去砍掉它。斧子砍了幾下，就有六七斗紅色的漿汁流了
出來。門客驚恐萬狀，回來報告了張遼。張遼十分生氣地說：“樹老了，樹
漿就紅了，怎么能這樣大驚小怪！”于是他就自己穿好衣服去了，再砍那棵
樹，竟然有大量的鮮血流灑出來。張遼就讓門客先砍樹枝，枝上有一個空地
方，只見那里有一個白頭老人，大約四五尺長，突然跳出來，直奔張遼，張
遼用刀抵擋他。如此戰(zhàn)斗，一共砍掉了老人四五個頭，這些頭都死了。旁邊
的人都嚇得趴在地上，而張遼的神情卻還象原來那樣和悅。慢慢地仔細(xì)看那
死去的白頭老人，既不是人，也不是野獸，大家便順利地砍掉了那棵樹。這
就是所說的“木石的妖怪，夔、?.”之類的東西嗎？這一年，張遼被提拔
為司空辟侍御史、兗州刺史。他以秩祿二千石的高貴地位，去探皇家鄉(xiāng)，祭
祀祖先，白天穿著繡花衣，花得過了分，竟然也沒有別的妖怪了。
六
吳先主孫權(quán)當(dāng)政的時候，陸敬叔任建安太守，他派人去砍伐大樟樹，砍
了幾斧頭，忽然有鮮血流出來。樹斷了，有個怪物人面狗身，從樹中出來。
陸敬叔說：“這怪物名叫‘彭侯’。”就把它煮來吃了，它的味道象狗一樣。
《白澤圖》說：“樹木的精怪名叫‘彭侯’，形狀象黑狗，沒有尾巴，可以
把它煮了吃。”
七
吳國時，有一棵梓樹極粗，葉子寬一丈多，下垂的材枝遮蓋了幾畝地。
吳王礦伐這棵樹來造船，叫三十個少年男女拉它。船卻自己飛下了水，童男
童女都淹死了。直到今天，水潭中還時常有督促前進的呼號聲。
八
董仲舒放下帷幕講課，有個客人來拜訪，董仲舒知道他并不是一個普通
的人。客人又說：“要下雨了。”董仲舒便和他開玩笑說：“住在巢里的知
道刮風(fēng)，住在洞里的知道下雨。您不是狐貍，就是鼷鼠。”客人就變成了一
只老狐貍。
九
張華，字茂先，晉惠帝時（公元290 年--306 年）任司空。當(dāng)時燕昭
王墓前有一只花狐貍，因為年深日久而能使自己變化莫測，于是便變成了一
個讀書人，想去拜訪張華。它去問墓前的華表：“憑我的才能相貌，可以去
見張司空嗎？”華表說：“您善于辯解，當(dāng)然沒有什么不可的。只是張公的
才智氣度，恐怕難以控制，你去一定會遭到屈辱，可能還會回不來。不但會
丟了您修煉千年的體質(zhì)，也會讓我老表深受其害。”
狐貍不聽華表的勸告，就拿著自己的名片去拜見張華。張華看見他年紀(jì)
輕輕，風(fēng)流倜儻，肌膚潔白如玉，舉動從容不迫，轉(zhuǎn)眼回望風(fēng)姿橫生，所以
十分敬重他。于是他就論列起文章的優(yōu)劣成敗，分別評判各個作家的名聲和
實際，張華還從未聽見過這樣的評論。等到他再商討《史記》、《漢書》、
《東觀漢記》等三都史書，探求諸子百家的精微義理，暢談《老子》、《莊
子》的玄妙之處，揭示《詩經(jīng)》中《風(fēng)》、《雅》的非凡意旨，概括顏淵、
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宰我、子貢、冉有、季路、子游、子夏等十哲的學(xué)
問，貫通天文、地理、人事等三才的事理，針砭子張、子思、顏氏、盂氏、
漆雕氏、仲良氏、孫氏、樂正氏等八個儒家學(xué)派的得失，挑剔吉禮、嘉禮、
賓禮、軍札、兇禮等五種禮法的弊端，張華無不應(yīng)對遲鈍、甘拜下風(fēng)。張華
于是嘆息說：“天底下哪會有這種年輕人！如果不是鬼魅，就一定是狐貍。”
于是就打掃了床榻挽留他，并留下人防范他。這書生便說：“您應(yīng)該尊重賢
能的人才，寬容普通的百姓，嘉獎聰明能干的而同情沒有能力的。怎么能忌
恨別人有學(xué)問呢？墨子普遍地愛天下的人，他象你這樣嗎？”說完，便要求
告辭。張華已經(jīng)派人守住了門，書生沒能出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對張華說：
“您門口部署了士卒擋道，該是對我有懷疑了吧。我真擔(dān)心天下的人，將會
卷起舌頭不再和您說話，足智多謀的賢士，望著您的家門而不敢進來。我深
深為您感到可惜。”張華沒有理睬他，反而叫人防守得更加嚴(yán)密了。
這時候豐城縣縣令雷煥，字孔章，是個廣聞博見的人，來拜訪張華，張
華把書生的事告訴了他。雷煥說：“如果你懷疑它是鬼魅或狐貍，為什么不
呼獵犬來試探一下呢？”張華就呼獵犬來試探，那老狐貍竟然沒有一點害怕
的神色。狐貍說：“我生來就有這樣的才智，你反把我當(dāng)成妖怪，用狗來試
探我，盡管你千方百計來試探我，難道能傷害我呢？”張華聽見后更加惱火
了，說：“這書生一定是真的妖怪了。聽說鬼怪怕狗，但狗能識別的只是修
煉了幾百年的怪物，至于修煉了千年以上的老精怪，狗就不能再識別了。只
有搞到千年的枯木點燃后照它，它的原形才能立即顯出來。”雷煥說：“千
年的神木，在什么地方能搞到呢？”張華說：“人們傳說燕昭王墳前的華表
木，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千年了。”
于是張華就派人去砍華表。使者快要到華表木那里了，忽然空中有一個
穿著青衣服的小孩來到跟前，問使者說：“您來干什么呀？”使者說：“張
司空那里有一個少年來訪，很有才學(xué)，善于辯說，張司空懷疑他是妖怪，派
我來取華表木去點燃了照他。”青衣小兒說：“老狐貍不明智，不聽我的話，
今天災(zāi)禍已經(jīng)波及我了，我哪能逃避得了呢？”于是便放聲大哭起來，但忽
然又不見了。使者就砍伐了那華表木，木中的血都流了出來，他便扛著華表
木回去了。把華表木點燃了來照書生，競是一只花狐貍。張華說：“這兩樣
東西如果不碰上我，過一千年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于是他就把狐貍煮了。
十
晉朝時，吳興郡一個人有兩個兒子，他們在田里勞動時，曾經(jīng)被父親大
罵并追打。兒子們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問他們的父親，父親大吃一驚，
知道是鬼魅，便叫兒子把它砍死。鬼便安靜下來不再去了。父親擔(dān)心兒子被
鬼所困，就親自去看看。兒子以為是鬼，就把父親殺死埋了。那鬼就馬上回
家，變成了他父親的形狀，并且對他家里的人說：“兩個兒子已經(jīng)殺死了妖
怪。”兒子傍晚回家，全家都向他們祝賀，過了好幾年大家都沒有發(fā)覺。后
來有一位法師來拜訪他們家，對兩個兒子說：“你們的父親有根嚴(yán)重的邪氣。”
兒子把這話告訴了父親，父親十分惱火，兒子出來，把父親惱火的事告訴了
法師，叫他快走。法師卻念念有詞走進內(nèi)屋，父親立即變成了一只很大的老
狐貍，鉆到床下，法師就把它捉住殺了。這下子大家才知道，從前殺掉的，
竟是真父親啊。于是家里就重新為父親安葬服喪。一個兒子因此自殺了；一
個兒子又氣忿又懊悔，也死了。
十一
句容縣麋村的老百姓黃審，在田中耕地。有一個婦女經(jīng)過他的田地，從
田埂上經(jīng)過，從東邊剛下去而后又回來了。黃審開始還以為是人，但天天象
這樣，心里就覺得很奇怪。于是黃審就問道：“你這婦人是從什么地方來？”
這婦女稍稍停留了一下，只是向他笑著，卻不講話，接著便走了。黃審更加
懷疑她，就準(zhǔn)備好了長鐮刀，等候她回來，但還是沒敢砍那婦女，只是砍了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這婦女就變成了狐貍，逃跑了。再看看那婢女，原來只
是條狐貍尾巴。黃審追那狐貍沒追上。后來有人看見這狐貍曾從地洞中出來，
就把它挖出來，竟再沒有尾巴了。
十二
博陵縣人劉伯祖任河?xùn)|郡太守，住所的天花板上有一個神仙，會說話，
常常叫劉伯祖來和他交談。每當(dāng)京城的詔書文誥送來消息，他總會預(yù)先告訴
劉伯祖。有一次劉伯祖問他要吃什么，他說要吃羊肝。劉伯祖就買了羊肝，
叫人在辦公桌前切碎，一塊塊羊肝隨著刀落就不見了，這樣一直吃完了兩只
羊肝。忽然有一只老狐貍，隱隱約約地出現(xiàn)在劉伯祖的辦公桌前面，拿刀的
人想舉刀砍它，劉伯祖喝住了。狐貍便自己爬上了天花板，過了一會兒，它
大笑著說：“剛才我吃羊肝，得意之間忽然現(xiàn)出了原形，給太守看見了，十
分慚愧。”
后來劉伯祖要當(dāng)司隸校尉，狐仙又預(yù)先告訴劉伯祖說：“某月某日，詔
書該來了。”到時候果然象他所說的那樣來了詔書。等到劉伯祖進了司隸府，
狐仙仍然伴隨著住在天花板上，總是告訴一些中央政府年的事情。劉伯祖十
分恐懼，對狐仙說：“我現(xiàn)在的職責(zé)是偵查檢舉官吏的犯法行為。如果皇帝
身邊的親信權(quán)貴們聽說有神仙在這里，就會來害我。”狐仙回答說：“如果
真象您所憂慮的那樣，那么我應(yīng)該離開你走了。”從此就沒有什么聲音了。
十三
東漢建安年間（公元196 年--220 年），沛國郡的陳羨任西海都尉。
他的部下王靈孝無故逃跑，陳羨想要殺了他。過了沒多少時候，王靈孝又逃
跑了。陳羨很長時間不見他回隊，就把他的妻子關(guān)了起來，這婦人如實作了
回答。陳羨說：“這肯定是妖怪把他帶走了，該去找找他。”
因此陳羨率領(lǐng)幾十個步兵騎士，帶著獵犬，在城外來來回回尋找，果然
發(fā)現(xiàn)王靈孝在一個墓穴中。聽見外面人與狗的聲音，那妖怪就逃走了。陳羨
叫人攙扶著王靈孝回隊，他的形狀已經(jīng)很象狐貍了，一點也不和人接話，只
是呼喚“阿紫”。阿紫，是那狐貍的名字。過了十多天，他才漸漸醒悟了，
說：“狐貍剛來的時候，在房屋拐角處雞棚那里，變成了美女的形狀，說自
己名叫‘阿紫’，揮手招我去。她象這樣不止一次地來引誘我，我便迷迷糊
糊地跟著她去了，她就做了我的妻子，晚上我總是和她一起回到她的家里。
那天你的狗來了我還沒有醒。”他說在那里快樂得沒有什么能比得上的。
道士說：“這是山里的精怪。”《名山記》說：“狐貍，是上古的淫婦，
她的名字叫‘阿紫’，死后就變成了狐貍。所以孤貍精大多自稱‘阿紫’。”
十四
南陽郡西郊有一座亭館，人不可以在里面留宿，如果在里面住宿，就會
遭殃。城里人宋大賢，以正道立身處世，曾經(jīng)在這亭樓上住宿，夜里坐著彈
琴，也沒準(zhǔn)備好什么兵器。到半夜時分，忽然有一個鬼來了，它爬上樓梯和
宋大賢談話，直瞪著眼睛，露著那長短不齊的牙齒，容貌十分可怕。宋大賢
還是象原來那樣彈著琴，鬼便走了。一會兒，鬼在街市中拿了一個死人的頭，
回來對宋大賢說：“你是否可以稍微睡一下呢？”便把死人的頭扔在宋大賢
的跟前。宋大賢說：“很好！我晚上睡覺沒有枕頭，正想得到這個東西呢！”
鬼又走了。過了很久鬼才回來，對宋大賢說：“我們是否可以一起來赤手空
拳搏斗一下呢？”宋大賢說：“好！”話還沒有說完，鬼已經(jīng)站在宋大賢的
面前了，宋大賢便迎上去抓住它的腰。鬼只是急迫地連聲說“死”。宋大賢
就把它殺了。第二天去查看它，原來是只老狐貍。從此以后，這亭樓里再也
沒有妖怪了。
十五
北部督郵西平郡人郭伯夷，年紀(jì)在三十歲左右，很有才智決斷，是長沙
太守郅君章（“若章”當(dāng)作“君章”）的孫子。他下午四點鐘左右來到一座
亭館，使命令開路的差役姑且進亭留宿。錄事掾稟告說：“現(xiàn)在時間還早，
可以趕到前面的亭館去住。”郅伯夷說：“我現(xiàn)在想寫公文。”于是就留下
來了。這亭館的小吏非常恐懼，說他們應(yīng)該離開這兒。郅伯夷卻傳令說：“督
郵想到樓上觀望，快一點去打掃！”一會兒郅伯夷使上了樓。天還沒有黑，
樓梯下卻又點上了燈火。郅伯夷命令說：“我在思考道家學(xué)說，不可以見火，
請把它滅了！”亭吏知道一定會有突變的事故發(fā)生，到時候該用火去照看，
所以只是把火暫且藏在壺中。
天色已經(jīng)黑了，郅伯夷穿戴整齊后坐著，念誦《六甲》、《孝經(jīng)》、《易
經(jīng)》等，念完就睡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頭轉(zhuǎn)到東邊去睡，用大中扎在兩
腳上，再用頭巾、帽子戴在它上面，并偷偷地拔出了寶劍，解開了衣帶。夜
深了，有個烏黑的東西四五尺長，逐漸升高，跑到樓上后，便撲向郅伯夷。
郅伯夷拿起被子罩它，他兩腳光光地從頭巾中掙脫出來，差一點被那精怪抓
了去。他反復(fù)用劍和衣帶打精怪的腳，并喊樓下的人把火拿上來，光照下一
看，只見一只老狐貍渾身通紅，身上一根毛也沒有，于是便捉下去把它燒死
了。
第二天徹底清理這樓房，發(fā)現(xiàn)被狐貍精抓下來的人的發(fā)髻有一百多個。
從此這亭樓里的精怪就沒有了。
十六
吳郡有一個書生，因為白頭發(fā)，人們便稱他胡博士。有次給學(xué)生們講課，
忽然又不見了。九月初九那一天，學(xué)生們一起登山游覽，忽然聽見講課的聲
音，就叫書僮去尋找。只見一個墓穴中，一群狐貍排列在那兒聽課，看見人
來就逃跑了。只有一只老狐貍不走，它就是那個白頭書生。
十七
陳郡人謝鯤，推托有病而引退離職，因避禍而移居在豫章郡。有次曾出
外經(jīng)過一座空亭，便在里面過夜，這亭館過去常常死人。這天夜里四更時分，
有一個身穿黃衣服的人呼喚著謝賜的字說：“幼輿，請你開門。”謝鯤泰然
自若，毫無懼色，叫他把手臂從窗口中伸進來。于是穿黃衣服的人就把手腕
伸了進來，謝鯤馬上使盡全身力氣拉他的手腕，他的手臂就掉了下來，接著
就逃回去了。第二天一看，原來是只鹿臂。于是按照那血跡去尋找，終于把
這只鹿怪抓獲了。從此以后，這亭館就不再有妖怪了。
十八
晉朝有一個讀書人，姓王，家在吳郡。有次他回家來到曲阿縣，當(dāng)時天
色已晚，便把船拉上去靠住土壩。看見土壩上有一個女子，年齡在十七八歲，
就招呼她來過夜。到天亮?xí)r，他解下一個金鈴縛在她的胳膊上，派人隨著鈴
聲跟蹤到她家里，哪知這家中根本沒有女人，那人便隨著鈴聲走近豬圈，只
見一只母豬的前腿上有只金鈴。
十九
漢朝齊郡人梁文愛好神仙方術(shù)。他家里有一座神祠，共造了三四間房屋，
神座上掛著黑色的帷帳，他常常呆在這神祠中，一直過了十多年。后來因為
祭祀的事，帷帳中忽然有人說起話來，自稱“高山君”。那神人很能吃東西，
治病也很有效果。梁文侍奉他十分嚴(yán)肅認(rèn)真，過了幾年，梁文被準(zhǔn)許進入他
的帷帳中。那神人醉了，梁文才求得可以用手摸一下他的面容。那神人對粱
文說：“把手伸過來。”梁文把手伸過去，可以捏著神人的下巴，發(fā)現(xiàn)神人
的胡須很長。梁文漸漸把這胡須繞在手上，突然用力一拉，卻聽見神人發(fā)出
了羊的叫聲。在座的人都吃驚地站了起來，幫著梁文拉那神人，原來那神人
是袁術(shù)家的一只羊。這只羊早就失蹤了七八年，一直不知道它在哪里。大家
把羊殺了。神人也就沒有了。
二十
北平郡的田琰為母親守喪，一直住在墳邊的草屋里。已快一年了，卻忽
然在夜里走進了妻子的房間。妻子偷偷地責(zé)備他，說：“您處在母親死了該
悲痛得毀形滅性的境地，希望您別再作樂了。”田琰不聽她的，只管和她交
歡作樂。后來田琰短暫回家一次，沒有和妻子談話，妻子奇怪他不說話，又
拿上次的事情
責(zé)備他。田琰知道是精怪，所以直到天全黑了也沒睡著，把喪服掛在墳
邊的草屋里。一會兒，他看見一只白狗，用腳爪抓起喪服用口銜著，就變成
了人，接著便穿了喪服到他妻子的房間里去了。田琰跟在它后面追它，看見
這條狗即將爬上妻子床時，就把它打死了。他妻子羞愧得自殺了。
二十一
司空南陽郡人來季德，已經(jīng)入棺等著下葬了，忽然又現(xiàn)出原形，坐在祭
床上，面色服裝聲音，還是象常見的那樣。孫兒
媳婦，他依次教導(dǎo)告誡，囑咐的事情都有條有理。他鞭打奴婢，也都說
得出他們的罪過。吃喝完畢，便告別走了。全家老少，悲痛欲絕。象這樣過
了幾年，家里的人漸漸地覺得有點討厭了。后來他喝酒喝得太多了，醉了以
后原形畢露，不過是一條老狗，大家便一起把它打死了。接著大家去打聽這
條狗的來歷，原來就是村中賣酒人家的狗。
二十二
山陽郡人王瑚，字孟璉，任東海郡蘭陵縣尉。半夜時分，總有戴著黑頭
巾穿著白單衣的小吏到縣府敲門，王瑚去開門迎接他，卻又忽然不見了，象
這樣一直過了好幾年。后來（王瑚派人）偷偷地探察他，只見一條老狗，黑
的頭、白的身體仍象過去那樣，一到縣府門口便變成了人。（派出的人）把
這情況告訴了王瑚，王瑚就把它殺了，于是敲門的事也就絕跡了。
二十三桂陽太守李叔堅，曾給刺史當(dāng)從事史。他家里有條狗，象人一樣
站起來走路，家里人說應(yīng)該殺了它。李叔堅說：“犬馬常常用來比喻君子。
狗看見人走路，便模仿著走，有什么傷害呢？”過了一會兒，狗戴了李叔堅
的帽子奔跑起來，家里的人十分驚訝，李叔堅卻說：“它不小心誤碰上了帽
子，是帽帶掛住了它的頭罷了。”狗又在灶前保留火種，家里人更加惶恐不
安了。李叔堅又說：“奴婢們都在田里干活，狗幫助保留火種，正好可以不
再麻煩鄉(xiāng)鄰。這有什么壞處？”過了幾天，這狗突然死了，結(jié)果李家便一點
兒怪異的事情也沒有了。
二十四
吳郡無錫縣的上湖有條大堤。管堤的小吏丁初，每次天下大雨，總是去
巡視堤岸。這年春天剛下過大雨，他就出去巡視湖堤。傍晚的時候回家，回
頭看見有一個婦女，全身上下都穿著青色的衣服，撐著青色的傘，在后邊追
著叫喊：“丁副官等等我。”丁初當(dāng)時十分惆悵，心里想留步等她，但又起
疑云：“本來從沒有看見過這種情況，現(xiàn)在忽然有個女人冒著陰雨天氣走路，
恐怕一定是精怪了。”丁初便快步逃跑，回頭看看那女人，追他也追得很急。
丁初因而也急匆匆地走，走著走著和那女人的距離變遠(yuǎn)了，回頭看那女人，
竟自己跳進湖中，撲通一聲，浪花四濺，衣服和傘都飛散開來。仔細(xì)一看，
原來是只青顏色的大水獺，衣服和傘都是荷葉。水獺曾變成人的形狀，多次
用美色來迷惑年輕人。
二十五
魏齊王曹芳正始年間（公元240 年--249 年），中山國人氏王周南任
襄邑縣縣長。忽然有只老鼠從洞中爬出來，在廳堂上對王周南說：“周南，
你在某月某日要死去。”王周南急忙趕前去，卻不答腔，老鼠便回到洞中去
了。后來到了王周南要死的那一天，老鼠又出來了，還戴著帽子、頭巾，穿
著黑衣服.對王周南說：“周南，你中午要死了。”王周南還是不答腔。老鼠
又進洞去了。一會兒它又出來，出來了又進洞，轉(zhuǎn)了幾個來回，講了幾次和
前面相同的話。這時正好到了中午，老鼠又說：“周南，你老不答腔，我還
能說什么呢？”說完，便倒在地上死了，它的衣帽也馬上消失了。走近看它，
與平常的老鼠沒有什么不同。
二十六
安陽城南有一座亭館，夜里不可以在里面住宿，如果在里面住宿，總是
會死人。有一個書生懂得道術(shù)，竟在那亭館里過夜。亭旁的老百姓說：“這
亭館住不得，過去前前后后很多人在亭館里住過，沒有一個能活著的。”書
生說：“沒有害處，我自能對付。”于是他就住在亭館的辦公廳中，還端正
地坐在那兒讀書，讀了很久才休息。
半夜以后，有個人穿著黑色的單衣，來到門外，呼喚亭主，亭主答應(yīng)了
一聲。那人問：“看見亭樓里有人嗎？”亭主回答說：“剛才有一個書生在
這里讀書。現(xiàn)在剛讀罷，似乎還沒有睡。”那人答應(yīng)了一聲便嘆息著走了。
一會兒，又有一個人戴著紅色的頭巾，呼喚亭主，就象剛才那個人一樣和亭
主問答，也答應(yīng)了一聲嘆息著走了。他們走了以后也就鴉雀無聲了。書生知
道沒有人來了，就起來走到剛才那兩個人呼喊的地方，仿照他們的樣子呼喚
亭主，亭主也答應(yīng)了一聲。書生又說：“亭樓里有人嗎？”亭主就象剛才那
樣作了回答。書生就問道：“剛才穿著黑衣服來的是誰？”亭主回答說：“是
北屋的母豬。”書生又說：“戴著紅頭巾來的是誰？”亭主回答說：“是西
屋的老公雞。”書生說：“你又是誰呢？”亭主說：“我是老蝎。”于是書
生勉力讀書讀到天亮，不敢睡著。
天亮了，亭邊的百姓來看他，驚訝地說：“怎么就您一個人能不死？”
書生說：“快拿劍來！我給你們捉拿精怪。”于是他就拿著寶劍來到昨天夜
里亭主答話的地方，果然發(fā)現(xiàn)了老蝎，大得象琵琶，毒刺有幾尺長。又到西
屋抓住了老公雞，到北屋抓住了老母豬。總共殺了三個怪物，亭館里的毒害
就被平息了，以后永遠(yuǎn)也沒有災(zāi)禍橫行了。
二十七
三國東吳時，廬陵郡治所的亭館樓上常常鬧鬼，在里面過夜的人總是死
去。從此以后，過路的使者官員，都不敢到亭館里留宿。這時丹陽郡有個叫
湯應(yīng)的人，很有膽氣和武藝，出使來到廬陵，就到亭館里住宿。亭吏告訴他
這亭館不能住，湯應(yīng)沒有聽從。他讓隨從回到外面住宿，自己只拿了一把大
刀，獨自一人住在亭中。
到三更已過，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湯應(yīng)遠(yuǎn)遠(yuǎn)地問：“是誰？”外面的人
回答說：“是部郡從事史前來互通信息。”湯應(yīng)讓他進來，他說了一番話就
走了。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象剛才那個人一樣來敲門，說：“郡守前來互通
信息。”湯應(yīng)又讓他進來，這人身穿黑衣。這兩個人走了以后，湯應(yīng)認(rèn)為他
們都是人，一點兒也沒有猜疑他們。轉(zhuǎn)眼間又有人敲門，說：“部郡從事史、
郡守前來拜見。”湯應(yīng)于是懷疑了，心想：“這夜里不是拜訪客人的時候，
而且部郡從事史和郡守，也不應(yīng)該一起來。”他知道來的是妖怪了，就拿著
刀迎接他們。只見那兩個人都穿著華美的衣服，一起進了屋。坐定后，自稱
郡守的便和湯應(yīng)談話。話還沒有說完，部郡從事史忽然起身繞到湯應(yīng)的背后。
湯應(yīng)便回過頭來，用刀對面砍去，砍中了他。郡守便離開座位逃了出去，湯
應(yīng)急忙追趕，到亭館的后墻下，追上了郡守，向他連砍幾刀，湯應(yīng)才回去睡
覺。
到天亮，湯應(yīng)帶了人前去尋找，看見有血跡，便按血跡去找，把兩個妖
怪都找到了。自稱郡守的，是一頭老豬；自稱部郡從事史的，是一只老狐貍。
從此以后，這亭館里的妖怪就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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