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市漢南一中 張大勇
很多在教學一線堅守打拼，特別是有過高考作文閱卷經歷的老師，談起高中作文教學總會心情復雜，語調凝重。高中作文教學向何處去，是很多教師的困惑。讓人倍感憂慮的是，現今功利主義對高中作文的侵害，已經到了不能坐視不理的程度了。功利主義不除，高中作文教學的正道就遙不可及。
功利主義在作文上有種種表現，以高考作文尤為典型。
一、在方法上，以速成代替積累。
作文是個慢性活，急不得，作文訓練要遵循其內在規律，以生活為源，以閱讀為翼，感知思考，實踐磨合，循序漸進。但在現實中，在功利主義（也有升學壓力）的驅使下，“短、平、快”成為普遍的價值追求，積累--內化--表達這一過程因時間漫長、效果遲緩被冷落拋棄，作文過程也隨之簡化和異化為“向作文要作文”的速成主義，即以現成作文為范本，以成型素材為依托，“站在別人肩上”或復制克隆，或改頭換面，或翻唱，或拼湊，且美其名曰“拿來主義”。比較一下近五年的高考學生作文（包括一些滿分作文），便會發現其內容似曾相識，其思路殊途同歸，其手法大同小異。無怪乎有人感嘆：屈原、項羽、陶淵明、李白、蘇軾這些人真是功德無量，他們年復一年聽從召喚，屢出江湖，成就了多少學子的錦繡前程！
請看三則作文片斷：
其一：
弘一法師是大家，精通詩畫、書法、戲劇，但一枝一葉的平凡小事中足以顯現其真性情。他到豐子愷家做客，落座前總是先輕搖藤椅，先讓蟄居的小蟲走避，然后才安然落座。法師修佛真是到了至高境界，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心中皆裝著佛，皆裝著大千世界，皆裝著萬千生靈。這一枝一葉的舉動中足見其心胸之博大，這一點一滴的細節中足見其心中的大千世界。（2005年浙江卷 一枝一葉一世界）
其二：
弘一法師每次到豐子愷家做客，總是先輕搖藤椅，讓里面的小蟲走避，然后才安然落座。大師之所以有這種“出乎其外”的表現，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舉動，全在于它“入乎其內”，參悟天人合一、自然和諧的至理。用心靈感知生命，才能用行動尊重生命。大師“出乎其外”的舉動，正是源于他“入乎其內”的不懈參悟。（2005年湖北卷入乎其內，出乎其外）
其三：
弘一法師留給明天的是什么？他本是出家之人，應該與塵世隔絕，但他心中卻藏了一個美好的世界，藏了一個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當他到學生豐子愷家中做客時，總是先輕搖藤椅，讓里面的小蟲躲避，然后才安然落座。這一細節顯現了他的佛心與禪意。其事小，小如一點一滴；其境高，高過蒼天洪宇。（2005年天津卷留給明天）
同一則材料在不同的作文題中自由穿行，甚至跨越年份界限，年年現身，已成為作文一景。“萬金油”法式大行其道，到底是思維圓融，隨機應變，還是江郎才盡，黔驢技窮？到底是“一料多用”功效神奇，還是彈盡糧絕處境尷尬？到底是一種教學創造，還是拙劣地投機？作文無法速成，作文速成論是誤人論，作文捷徑是一條死路。
二、在內容上，以清談代替民瘼。
作文是生活的結晶，按理說，現今的高考作文題，無論是全國卷，還是地方卷，都有責任將考生的注意力引向社會人生，作文內容應該是極具現實感、生活感和參與感的。但在功利主義者看來，察社會、體人生太費時費事，而且不太保險，例如看到社會的負面，是寫還是不寫？寫了會怎樣？所以，干脆談一談那些“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哲理”“趣味”“意義”“情調”，這樣的材料既多且無風險，信手拈來，只須略加敷衍。于是，作文里的世界是清平的世界，“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學生成了大徹大悟、不食人間煙火的半仙，棲身于象牙塔和山林之中，優雅地參禪悟道，闡發玄理。
平心而論，作文清談之風的形成，命題者也是有責任的，不少高考作文題或把玩詞語，或咀嚼超逸，有意無意地引導學生在故紙堆中發揚國故，或撇開紛紜現實，追求“高蹈的藝術”。所以，當2006年高考作文試題甫一露面，旁觀者的媒體就一針見血：內中無一憂民字！
也是2006年，當“礦難”“毒氣泄漏”“貧富懸殊”“農民工欠薪”“空巢現象”“城管打人”等字眼頻頻出現于報紙電視之時，當成千上萬的學子在高考考場上為“魏晉文章”或意氣陳詞，或冥思苦想時，香港教育界為內地欲赴港深造的學子準備了這樣的面試題：1.老人越來越多，會對這個社會產生什么影響？你有什么解決的辦法？2.北京2008年舉辦奧運的利與弊？3.對婚前同居的看法？4.香港電影事業和唱片事業。5.香港電影為什么短期內會發展得如此繁榮？6.如果給你300億，你如何改進中國狀況？7.最難忘的事情是什么？8.比爾蓋茨從哈佛退學創建了微軟，你認為中途退學對個人的成功好不好？……
此類話題直擊社會熱點、直面國計民生，在讓我們愕然慚愧的同時，又會給我們怎樣的啟發？怎樣靈魂的震撼？
三、在形式上，以作秀代替本色。
為了吸引眼球，在最短的時間、以最簡的方式求得分數的最大化，作文的形式也深深打上功利主義的烙印。
語言本是作文最直觀的存在，但現在想通過語言尋到“直觀的存在”卻并非易事。
生命如花，姹紫嫣紅；生命如歌，美妙動聽；生命如詩，意境深邃；生命入夢，五彩繽紛；生命如畫，豐富多彩；生命如泉，川流不息。
死去的生命要回響，活著的生命要絕唱。絕唱就要唱得振奮人心，震動中華大地，唱得東方的天際閃現一道紅光。
這段文字如果不作“大膽的猜想、合理的延伸”，個中意思恐怕難得理清。而正是這樣“看上去很美”的語言卻被認為是高考作文的標準語言，至于是不是必要，是不是言之有物都在其次。當初提出“有文采”的發展層級，其初衷之良好沒有人會懷疑，而最終“有文采”卻被如此圖解，讓人只能感嘆造化弄人。
除了話不好好說，結構也令人眼花繚亂。
“題記＋正文＋后記”或“引子＋小標題＋尾聲”是時下非常流行的“星結構”，據說這樣的結構久經考驗，即用即靈。
至于文體，記述文、議論文或散文等都是大路貨，文體要敢于“以新制勝”“以冷制勝”，于是診斷書、審判書、戲劇臺詞、訪談體、長詩、魔幻體等文體“你方唱罷我登場”，但是虛火的形式掩蓋不了內涵的的中氣不足。這種另辟蹊徑少了誠實和本色，多了算計和賣弄，以創新之名行強分之實，不僅于學識無益，且對人格是扭曲。
四、在取向上，以中庸代替性靈。
葉圣陶先生說過作文應是“誠實的、自己的話”，也就是說作文的生命在于表達個體對社會人生的自我的認識和獨特的體驗，文貴有“我”，文貴有“實”。但現在的作文跟風現象嚴重，一類文體吃香、一類題材走俏，一種寫法保險，立馬群起而效。群起而效的結果是公眾取代個體，個體不僅成為他人思想的跑馬場，而且還成為只知模仿的邯鄲少年。同質化已是作文的一大痼疾。
個性和真情成了稀缺資源。要在考場作文中找一篇有個人聲音、充溢理性的作文，其難度不亞于在集貿市場買一件正品。很多考生作文被要求“三不說三要說”。“ 三不說”：別人沒有的話不說，過頭的話不說，負面的話不說；“三必說”：重復真理，穿插政治流行語，引用名言警示語。
還有房子、手機、身邊的花草、住隔壁的鄰居，他們都成了一次性用品，沒有人以“三顧”之心誠懇地等待。沒有人再對他們有多深的感情。我們堅持著不執著的快速，堅持著利己為本的生活。但是，卻逐漸地越來越孤獨，越來越沒有英雄們之間那種讓人為之一震的心靈溝通。
這是2006年湖北省一篇名為《三顧之傷》的高考作文，它以從心底流出的聲音述說當代人的寂寞生存，讀之怦然心動。這篇文章幾乎毫無爭議的被評為滿分。這篇文章的另外一種意義在于它表明了人們已厭倦了四平八穩和批發制造。
作文是生命的一種延續，讓作文注入更多生命的活力，重拾真善美的魂魄是當下的急務。
作者郵箱： zhangdy69@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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