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國昌
這首詩的寫作背景可以從三個層面來了解。
政治背景。作為一個政治家、革命活動家，他總是和時代同呼吸同命運的。作為抒情言志的詩歌也恰恰表現(xiàn)了他們這種生活。本詞寫作于１９２５年。當時革命運動蓬勃發(fā)展，五卅運動和省港大罷工相繼爆發(fā)，湖南、廣東等地農(nóng)民運動日益高漲，國共兩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已經(jīng)確立，國民革命政府已經(jīng)在廣州正式成立。但共產(chǎn)黨內(nèi)部，對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由誰來領(lǐng)導(dǎo)，產(chǎn)生了分歧。本詞可以說是對這一問題的回答。
這首詞的上闋，描繪了美麗壯觀的湘江秋景圖，然后提出“悵寥闊，問蒼茫大地；誰主深浮？”詩人通過詢問大自然的盛衰榮枯應(yīng)該由誰來主宰來表達對革命領(lǐng)導(dǎo)權(quán)歸屬問題的思考。而在下闋，回憶了青年時代革命斗爭生活之后，作者寫到“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這是個問句，但實際上是對“主沉浮”的巧妙回答，要像當年中流擊水那樣，勇敢地投身革命風浪之中，急流勇進，擔負起主宰國家命運前途的大任。
由于現(xiàn)代社會個性的張揚，人們不太喜歡從政治層面去理解問題。作為政治家兼詩人，在詩作中表現(xiàn)對政治問題的思考是很正常的。如曹操的《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茸。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日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思。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北方的實際統(tǒng)治者�！抖谈栊小犯星槌渑�，格調(diào)悲涼，抒發(fā)了作者時光易逝、功業(yè)未就的苦悶，表達了作者要求招納賢才幫助建功立業(yè)的愿望。
一個政治家兼詩人，個人之情往往表現(xiàn)為家國之情。
這是我們從政治層面上分析這首詞。
我們再來從事業(yè)層面看詩人的政治命運。１９２５年１月１１日至２２日，在上海召開了中國共產(chǎn)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不僅沒有出席，而且連委員都被選掉。１９５８年毛澤東在對自己的詩詞中作的一些“自注”中，曾言道：“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前夕，心情蒼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睆氖赂锩顒�，是詩人所從事所追求的事業(yè)。這時，詩人受到了事業(yè)上的第一次打擊：被排擠出黨中央。在挫折面前，詩人保持著怎樣的精神面貌呢？我們通過解讀一個字“獨”來理解詩詞。
“獨立寒秋”，“獨”怎樣理解？是“孤獨”嗎？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嗎？看下文，“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深秋時節(jié)，詩人獨自站在橘子洲頭，看到湘江水日夜不息地向北奔流。詩句中的“湘江北去”，平添了豪邁之氣，甚至讓人想到蘇軾的“大江東去”，抹去了“孤獨”的感覺。從句式上來分析，這是個非正常語序和省略句。為什么采用這種句式？這和詩詞受格律的制約有很大關(guān)系。和正常語序比，這種語序增強了難以言說的流暢美、韻律美、情趣美。這種美，不是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不是杜甫的“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這是偉人湘江獨立圖，詩人置身于廣闊的秋水長天之中，透露的是一種浩然之氣。我們還可往下看：“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去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边@是什么樣的景色？色彩絢麗的秋景圖。遠望群山，重重疊疊的樹林點染如畫；近看滿江的秋水碧綠清澈，無數(shù)船只爭相行駛；仰視，雄鷹在升空展翅高飛；俯首，魚兒在江水中輕快地暢游。宇宙中的萬物都在秋天里生氣勃勃地自由舒展，蓬勃生長。這幅圖畫，遠近相間，動靜結(jié)合。一切景語皆情語，如此多姿多彩的景色恰恰表現(xiàn)了抒情主人公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下闋中寫到：“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痹娙嘶貞浧鹆嗽彤斈甑耐瑢W和戰(zhàn)友，在橘子洲一帶散步、游泳，暢論天下大事的事情。心在，夢想在；心在，希望在；心在，朋友在�！昂�(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個有朋友的人內(nèi)心永遠是溫馨。況且詩人和他們的朋友又有著如此激動人心的歲月。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痹谶@崢嶸的歲月里，作者和他的同學如蔡和森、何叔衡、張昆弟等立志報國的知識青年，正值青春年少，神采飛揚，才華橫溢，意氣風發(fā)，熱情奔放。“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边@是對“崢嶸歲月”、“揮斥方遒”的進一步具體化。面對“萬山紅遍”的美景，他們既贊嘆錦繡河山的壯美，又悲憤大好河山的沉淪。于是，發(fā)表激濁揚清的文章，抨擊黑暗，宣揚真理，鄙視軍閥如糞土。在這一時期，毛澤東在長沙組織了湖南學生聯(lián)合會，新民學會，開辦了平民夜校、文化書社和湖南自修大學，參加了反對袁世凱稱帝，領(lǐng)導(dǎo)了驅(qū)逐張敬堯等軍閥的活動。特別是創(chuàng)辦《湘江評論》，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為１９２１年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立，在湖南地區(qū)做了思想上、組織上的準備。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詩人在敘事之后，進一步抒發(fā)個人情懷。“曾記否”，是對同學遙遠的親切的問候，深情的懷念，同時也是激勵自己和一切革命者應(yīng)該發(fā)揚蓬勃的朝氣，激流勇進，搏擊風浪，做革命的中流砥柱。所以 “獨立寒秋”的“獨”是形獨心不獨，是詩人在對大自然的激情關(guān)注中融入的對人生的積極追求，對家國命運的由衷關(guān)懷。
我們可以看到，在個人事業(yè)遭受挫折的時候，詩人依然是奮而前行，愈挫愈奮，砥柱中流，“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
詩人的個人命運。
詩人在１９２３年和１９２５年兩次入湘，均被當時稱霸湖南的軍閥趙恒剔所追捕，用他自己的話說，“在僅僅幾個月內(nèi)，我們組織了二十幾個以上的農(nóng)民協(xié)會，同時引起了地主的怨毒，要求將我逮捕。趙省長派兵來抓我，我逃到廣州�！保ā睹珴蓶|自傳》）“逃到廣州”，是指詩人１９２５年深秋，到廣州主持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
在上述背景下，我們理解這首詞。
“獨立寒秋”，從個人層面來看，“獨”是獨立不羈的人格，是沉著、鎮(zhèn)靜，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是個人命運的急湍激流中的中流砥柱。這是難能可貴的。
不僅如此，我們再看幾個用詞。
“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萬”字寫出了山之多，“遍”字寫出了紅之廣�！皩恿直M染”，“層”表現(xiàn)了樹林的重重迭迭，“染”字活畫出岳麓山一帶楓林，仿佛人工染成一樣的壯美景色�！奥睂懗隽私鐫M之壯，“透”表現(xiàn)了江水碧綠清澈，“百”寫舸之多，“爭”給碧綠天塵的江面增加了昂揚奮進的氣氛，活現(xiàn)出千帆競發(fā)、爭先恐后的熱烈場面。“擊”準確地形容了雄鷹展翅迅猛有力地拍打的矯健勇猛的雄姿。“翔”精當?shù)匕养B不扇動翅膀的盤旋回飛的壯志用來描寫游魚在水中自如輕快的神態(tài)。
從這首詞的運用中，我們可以體察到毛澤東闊大的內(nèi)心世界，五彩繽紛的精神視野，這不僅僅是逆境中的拼搏，還是詩人灰色際遇中的亮色，是豐富多彩的底色，是“面對大海，春暖花開”，是“冬天到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哲思，是冬天中的詩人心中的春天。所以，當他面臨生命的威脅時候，能夠“獨立寒秋”“悵寥闊”，能夠發(fā)出“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激動人心的呼聲。
我們不能把詩人這種拼搏簡單地理解成“讓暴風雨來的更狂烈些吧！”簡單的單薄的呼喊。聯(lián)系詩人以前的詩作，我們來看詩人的心路歷程。
七絕
詠蛙
一九四九年（１６歲）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yǎng)精神。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毛澤東在東山書院讀書，他的同學們大多是紈绔子弟，衣著華麗，看不起來自窮鄉(xiāng)僻境、衣著很差的毛澤東。因為被許多同學疏遠，毛澤東在精神上感到有些壓抑，一種“知音世所稀”的孤獨感不時襲上心頭，毛澤東寫下此詩。這首詩運用了托物言志的手法，通過對青蛙所處的環(huán)境和它的形象，心態(tài)的描述，表現(xiàn)了毛澤東在少年時代就有的抱負和胸懷，也可以說是霸氣，很年輕時就顯現(xiàn)的帝王之氣。
毛澤東一九一零年秋所作的《七絕呈父親》則體現(xiàn)了詩人思想的進一步發(fā)展：
孩兒立志出鄉(xiāng)關(guān)，學不成名誓不還。
埋骨不經(jīng)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這首詩少了《詠蛙》詩的個人境遇不如意時情緒的宣泄，更多地體現(xiàn)了詩人對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毛澤東要外出求學，父親不支持他，但他毫不猶豫地離家而去。
到了寫作本詩，已是１９２５年。三相比較，他的精神更豐富了，他的志向更明確了，他的人格更完善了。在自己的人生中，詩人不斷地發(fā)展自己、豐富自己。這才是人生真諦。一個發(fā)展的人才能正確對待個人命運的升降起伏。得意而不忘形，悲哀而不喪志，“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亭信步”。這對我們是很有教益的。這警省我們要與時俱進，一步一層樓，一層一重天。要記住，時時豐富自己，人生無止境，避免人生無謂的悲劇。像中國哈佛學子自殺事件，這個清華大學的學生，在國內(nèi)學習是一路順風，博得家長、老師、同學的贊揚，但到了哈佛，卻忽然不優(yōu)秀了，于是自殘生命。今年北大發(fā)生了三件學子墜樓的事件，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原因，無非感情、生活、事業(yè)受挫。這真是些沉痛的事件，如果從發(fā)展的角度來看，挫折不是終極目標，卻是豐富自己的磨刀石，怎可因挫折而自戕。自戕，表現(xiàn)的是生命的蒼白甚至烏有。“懦弱的人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這句話真是大錯特錯了。任何對生命的自戕都是不負責任的，是對生命的不尊重，是對鮮活的生命的摧殘，是可鄙可恥的！
詩言志，歌詠言。在蓬勃發(fā)展的革命形勢下，在個人政治境遇不如意的情況下，在生命受到威脅的險境，毛澤東給我們吟唱了一首昂揚的礪志之歌。
河北無極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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