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修齊治平談起雜文隨筆

　　蔣夢麟老先生說，“大學(xué)”講修齊治平是中國教育的宗旨，宗旨二字沒有引號，說明這是個現(xiàn)實。那位喜歡弄心靈雞湯的在央視總結(jié)中國教育時，大贊教育就是要培養(yǎng)棟梁之才云云，這恰好是“修齊治平”延綿不息，直至今日的證明。

　　蔣先生沒說錯，“修齊治平”是中國教育的宗旨，而且是一貫的宗旨－－從兩千多年前一直到現(xiàn)在。

　　教育的目的應(yīng)該是把人培養(yǎng)成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就是宗旨。

　　以“修齊治平”為宗旨，聽了一輩子，但總覺怪怪的，哪兒不對勁？我說的不是斬頭去尾后的怪，就是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加上去，再把整篇原文都加上去，也還是覺得怪怪的。

　　是孔孟之道不對勁？不是。就我個人而言，孔孟，以及后來新儒家（比如宋儒）的思想觀點我崇敬有加，也勉勵自己踐行（至于做到多少，天曉得）。怪怪的，我錯了？孔孟在生活在君主極權(quán)時代，他們不期望明君行仁政還能指望什么？難道要他們提出民主選舉，提出議會制，提出三權(quán)分立？就算“修齊治平”讓人們都去做偉大的治國安邦的偉人，去做圣人等等，雖然離譜，但要說錯，也不是的啊？

　　不錯就是對？那就是說孔孟思想在今天還管用，管用，我怎么就覺得怪怪的呢？

　　先問自己一個問題：一種思想，憑什么去判定其對與錯，判準是什么？用今天的眼光去評判兩千多年前形成的一個思想觀點有意義嗎？

　　思想判準無非就是用自己認為是正確的思想，去度量別的思想，事實是：很多情況下自己認為正確在別人看來可能就是荒謬的，反過來也一樣。

　　用現(xiàn)代文明去衡量古代文明，就好比譴責古人為什么不去住鋼筋混泥土大廈，情愿蜷縮在草棚里；為什么坐慢吞吞的牛車而不去乘快捷的汽車。荒謬的離譜。

　　兩難。

　　怪就怪在“管用”二字。

　　何為“管用”？不管什么，一個物件也好，一種思想也好，拿過來，適合自己叫“管用”。我“管用”了，別人也一定“管用”？不一定。就我而言，也是這樣，比如孔子不怎么待見宰我，碰到就訓(xùn)斥，可我覺得宰我很對我的口味，他敢直接反對老師孔子“守孝三年”的教導(dǎo)；還有子路，聽到點流言，就毫不講情面的質(zhì)問老師：跟南子是不是搞過？孟子不喜歡農(nóng)家，討厭許行，把農(nóng)家的理論駁的“一塌糊涂”，可我就是覺得農(nóng)家那一套也沒什么不好，何況當時農(nóng)家的信徒不見得比儒家少。老莊以柔克剛，清靜無為與孔子的謙謙君子好像不矛盾。

　　說了好多，還能說好多，還是迷糊，看看老外是怎么說的。

　　密爾：“我們有中國這個前車之鑒。中華民族富有才能，在某些方面甚至也富有智慧，由于遇到了難得的幸運，在早期就配備好了一套特別好的習(xí)俗，這是一些人的杰作，在某種程度上，即便是最開明的歐洲人也必須（在一定的限制條件下）尊稱其為圣人或賢哲。他們之不同尋常還表現(xiàn)在他們有絕佳的辦法，來把他們所擁有的最佳智慧深深的印在社會的每一個心靈中，．．．．．．做到這一點的人民無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人類進步的奧秘，必已牢牢的的站在世界運動的前列。恰恰相反，他們已經(jīng)變成靜止不動的了，維持現(xiàn)狀達數(shù)千年之久；如果說他們還會有所改進，那必定是外人做的。”．．．．．．這就使一個民族人人都雷同，以同樣的格言和規(guī)則來管制他們的思想和行為。”（“論自由”第三章）

　　密爾肯定了中國古代圣賢的格言和規(guī)則（“即便是最開明的歐洲人也必須尊稱其為圣人或賢哲”）。但正是圣賢的格言和規(guī)則使整個中國變成“靜止不動的了，維持現(xiàn)狀達數(shù)千年之久”“這就使得一個民族人人都雷同，以同樣的格言和規(guī)則來管制他們的思想和行為”。

　　格言，即《論語》里孔子的語錄，我們當“圣訓(xùn)”，老外看來，是睿智的“格言”，意思差不多吧。規(guī)則就更簡單了，諸如“非禮勿視”等一類的行為準則。

　　西方人怎么說他們自己的思想家呢？哲學(xué)家克爾凱郭爾總結(jié)：西方哲學(xué)家總是習(xí)慣蓋好一座大樓，自己卻住在邊上的一座小房子里。哲學(xué)家就是我們語境中的睿智思想家。大樓，即思想體系。

　　住進去，就是把思想體系當做格言和規(guī)則來約束自己的思想和行為；不住進去，就是只當是個思想體系來研究，觀賞而已。

　　中西方區(qū)別就在這兒，不管是古代的還是現(xiàn)代的，一樣。

　　有點開竅了：面對一個思想體系，比如儒家，我覺得好，那只是我覺得，而張三可能覺得農(nóng)家的更好，而李四更崇拜名家，王二麻子則皈依佛門，誰也無法強迫別人改變自己的觀點。我們哥兒幾個的思想，言行跟先秦諸子百家一樣，不受別人是拘束，用密爾的話來說是自由的，不過那只是在先秦。

　　極權(quán)建立，皇帝嘗到了法家禁錮思想的甜頭，并學(xué)會了怎么辦，方法可謂絕無僅有：否定了法家鼓吹滅儒的蠢辦法，反而選定了看起來那么睿智的儒家思想塞滿人們的頭腦，當人們頭腦中被美好的，偉大的、仁義的．．．．．．等等圣賢智慧占滿了的時候，整個民族人人都雷同，變得靜止不動了，這一禁錮就是兩千多年，變成一種“習(xí)俗”了。

　　雷同，表面是一統(tǒng)的.儒家“格言”和“規(guī)則”，其實，是雷同的思維方式。

　　雷同的思維模式，怎么描述呢？對，都知道柏拉圖的“山洞寓言”故事：囚徒被關(guān)在山洞里能看見么？能啊，能看見洞的后壁，那是關(guān)他們的人規(guī)定的－－只能看后壁，而且頭頸不會轉(zhuǎn)動。后壁上有影像在動，那是關(guān)他們的人設(shè)計的。久而久之，囚徒們習(xí)慣了，他們把后壁上的影像當成真實的，以至于有人闖出去，回來將外面的五彩世界講給這群可憐的囚徒聽的時候，囚徒們反而不相信，并嘲笑之。

　　當被后壁“影像”養(yǎng)成“習(xí)慣”后，囚徒們喪失了思考能力－－因為不需要思考，言行都被規(guī)定好了。

　　“習(xí)慣”造就了兩種人，一個是還沒醒來的那一部分，他們只承認世界就是后壁上面的影子。另一個則是已經(jīng)醒來，相信外面有更精彩世界，可是他們思維已經(jīng)僵化，一時間難以恢復(fù)，他們明白，是那后壁上的影子騙了自己一輩子，卻認定給自己造成傷害的就是后壁上的影子，他們奮起，將拳頭對準了后壁上的影子，而放過了制造影子的家伙們。五四，被西方來的德、賽先生，小姐弄得飄飄然的“醒過來”的人們，他們看到了千百年來，只有儒家思想體系的“影子”在表演，于是他們將攻擊矛頭指向了儒家，甚至認定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這個表演了幾千年的“影子”害的中國積弱（溺）難反，只有徹底推翻，打倒這些個“影子”，中國才能強大他們認為這才是向西方學(xué)習(xí)。

　　打倒“影子”就行？“影子”制造者還在，沒了這個影子，他們還會造出那個影子，西方的民＊主、自＊由，．．．．．．也照樣可以成為影子，成為“圣訓(xùn)”，成為“規(guī)矩”，成為“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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